2021年7月23日，西非国家塞拉利昂议会一致投票废除了死刑。此前，塞拉利昂一直饱受11年内战的血洗，至今还未彻底恢复。而塞拉利昂的这一决定，使得这个国家成为了非洲大陆第23个，全世界第108个完全废除死刑的国家。

在不少人的印象中，废除死刑似乎更常发生在发达国家，而不是各方面相对都不发达的非洲大陆。而如今，众多非洲大陆上的国家均宣布了废除死刑，包括今年4月的马拉维，以及去年5月的乍得，似乎也显示着废除死刑正在成为一种不论国家发达与否的“国际趋势”。

不过，对于废除死刑与否，世界各地的民众一直在争论不休。废死派强调死刑已经过时，现代社会完全可以用无期徒刑等方式代替死刑。而支持者则认为死刑有着无与伦比的威慑力，仍然是必不可少的存在。那么在这个问题上，究竟何时才能有个正确答案呢？

《血钻》中的人间地狱如今废除死刑，废死成为非洲的“大趋势”？

说起塞拉利昂，一般人对这个非洲小国最深的印象，可能就是她“酷似罗森便利店配色”的国旗，以及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在2006年主演的电影《血钻》。

在电影中，盛产钻石的塞拉利昂成为了钻石非法开采和交易的重要集散地，大量平民被军阀掳走捉去当做苦工。而在尼古拉斯·凯奇2005年主演的电影《战争之王》中，塞拉利昂也曾作为军火商们的交易场所出现过。

塞拉利昂的命运自从被欧洲殖民者发现以来一直坎坷不已。在1462年，葡萄牙探险家登陆了这片土地，并将此地周围的山脉称为“塞拉利昂”（葡萄牙语意为母狮子的山）。此后，萨拉里昂成为了欧洲奴隶供应的主要来源地之一，直到欧洲废奴运动兴起后方才终止。1808年，塞拉利昂成为了英国殖民地，并在1961年的全球去殖民化浪潮中独立。

然而，这并不是塞拉利昂厄运的终点。1991年，塞拉利昂时任总统约瑟夫·莫莫遭到了“革命联合阵线”首领福迪·桑科的推翻，拉开了长达11年的塞拉利昂内战的序幕。塞拉利昂也被称之为“现代最血腥的战争之一”，期间总共有5万人死亡，以及超过200万人流离失所，而这个数字已经超过了当时塞拉利昂三分之一的人口。《血钻》与《战争之王》的情节均基于当时这一历史背景。

在内战期间，叛军方面的残暴行径为塞拉利昂百姓带来了沉重的灾难。1999年，叛军进行了“弗里敦大屠杀”，总共7000多人遭到杀害，其中不少人被叛军用砍刀之间砍去四肢，甚至还出现了吃人的现象。在战争期间，总共有20至25万名妇女遭到了强奸。与此同时，嗜血的桑科甚至动用了“娃娃兵”，四处搜刮了5000至1万名16岁以下儿童为自己卖命。

2002年，随着政府军逐渐击退了叛军势力，塞拉利昂内战终于宣告结束。如今，塞拉利昂的GDP与国民收入仍然很低，本地的商业，工业与农业主要受到外国人控制，基础设施非常残缺不堪。虽然政局目前相对稳定，但塞拉利昂距离彻底摆脱内战的阴影，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然而，塞拉利昂国内的动荡并未阻止其废除死刑的脚步。自1998年以来，塞拉利昂就已经暂停执行了死刑，不过当局还是将死刑犯与其他囚犯隔离开来居住。塞拉利昂的上次死刑发生在1998年，当时正值塞拉利昂11年内战最激烈的时刻，23名士兵由于参与政变而被行刑队处决。

截止到2021年6月，尽管塞拉利昂的前三届政府均承诺了废除死刑，但仍然有99人因严重的抢劫罪或是谋杀罪而被判处了死刑。在死刑被废除后，这些死刑犯中的大部分将会被改为无期徒刑。

“AdvocAid”，一家多年来一直在帮助在塞拉利昂遭遇冤假错案的妇女们摆脱困境的非盈利组织，近年来已经帮助了多名妇女逃离了死刑的厄运。AdvocAid的联合创始人萨博瑞娜·马塔尼表示，塞拉利昂能够废除死刑是“一项了不起的决定”。她表示，尽管塞拉利昂仍然在从11年的残酷内战中逐渐恢复，但即使如此还能够达成废除死刑的成就，是一件十分不容易的事。

马塔尼还表示，塞拉利昂值得美国等仍然在执行死刑的发达国家去学习。与塞拉利昂相反，在2020年，美国的处决人数大幅增加。而这与特朗普政府执政有很大关系，因为其政府开启了美国17年以来都没有再度启动的处决程序。在2020年，总共有17名死刑犯被处决，而大部分罪犯都是在特朗普执政的最后6个月中被处决的。

塞拉利昂对废除死刑的决议，使得该国也加入了非洲大陆废除死刑的国家行列之一。目前在非洲54个独立国家中，已经有将近一半的国家废除了死刑，比20年前增加了将近一倍多。在今年4月，马拉维最高法院裁定了死刑违宪。在2020年，乍得也终止了对被控“恐怖主义”的罪犯的处决。过去10年中废除死刑的国家还有布基纳法索，几内亚，刚果与贝宁。

国际特赦组织表示，在2020年，在撒哈拉以南的非洲的处决与死刑数量也有所下降。2019年，这一地区的死刑判决人数为325人，而在2020年这个数字下降到了305人，总共下降了6%。不过，虽然近些年来全球的死刑判决人数与处决人数都有所下降，但这也并不能反映越来越多的国家正在废除死刑。由于疫情爆发，大量国家的司法程序都有所延迟，导致死刑人数有所下降。

废死是“大趋势”？这些非洲国家纷纷说不

当然，也并不是所有非洲国家正在废死的道路上不断前进。尼日利亚作为非洲人口最多的国家，总共有至少2700人被判处了死刑，这也是非洲大陆被判处死刑人数最多的国家。

十年前，加纳的一个委员会也曾提出要废除死刑。但近些年，加纳废除死刑的提案被再度搁置。与此同时，在冈比亚去年起草新宪法时也提出了废除死刑的决议，但同样，这一提议最终还是遭到了议会的否决。

而在这其中，对废除死刑最为抵触的便是博茨瓦纳。自2019年11月新总统莫科维齐·马西西上台以来，截止至2020年底，博茨瓦纳已经有四名死刑犯被处决。

在2020年，博茨瓦纳是全非洲仅有的在真正执行死刑的三个国家之一。而相比其余的两个国家——保守战争困扰的索马里与南苏丹，相对而言社会环境与社会制度都更为稳定的博茨瓦纳则显得格格不入。

不少学者对博茨瓦纳坚持执行死刑的行为感到不满，例如居住在英国的博茨瓦纳学者莫洛基·加巴特豪尔韦就表示：“处决罪犯并不能减少犯罪。如果死刑真的对犯罪有打击作用的话，那就说明博茨瓦纳在打击犯罪方面是完全失败的，因为近些年博茨瓦纳的谋杀案正在不断增加，而不是减少。”

然而，博茨瓦纳国民议会会长，前检察官潘度·斯克勒玛尼却表示：“如果谋杀案数量继续增加的话，那么处决人数增加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我们不能减少处决人数，因为这个问题与数字无关，这关系到法律。”

与此同时，博茨瓦纳的民众普遍对死刑也持支持态度。德国之音就此问题采访一名在街上等出租车的博茨瓦纳公民——弗朗西娜·西洛斯时，她这样说道：“除了那些因正当防卫而不得不下杀手的人，其他的杀人犯都该被判处死刑。终身监禁是在浪费政府的资金，因为政府得负责囚犯的吃喝与住宿。”同样在等出租车的丁特拉·莫索瓦本也同意了西洛斯的一番话。

而博茨瓦纳罪犯康复与重返社会研究所主席——莫杰·瑟雅克果莫也认为，只有博茨瓦纳的公民们才有决定如何处置罪犯的权力：“死刑的存在不是总统来决定，也不是议会来决定，而是博茨瓦纳公民们共同选择与统一的制度。总统和议会没有权力去废除这个公民们选择出来的制度。我们（博茨瓦纳人）已经决定了，如果你在博茨瓦纳杀人，那你就是得偿命。”

近期在北非，死刑也有着死灰复燃的迹象。在2020年，由于阿尔及利亚，突尼斯与摩洛哥均出现了一系列恶性的强奸，绑架与谋杀妇女儿童的恶性事件，这三个国家对恢复执行死刑的呼声正在不断上涨。

这三个北非国家虽然在法律上仍然会宣判死刑，但实际上自上世纪90年代初期以来，就再也没有执行过一次处决。在国际社会上，各国也普遍认为这三个国家正在离彻底废除死刑越来越近。

然而，在2020年，这三个国家都遭遇了恶性案件的大爆发，导致恢复执行死刑的声音再度出现。摩洛哥在2020年发生了一系列恶性的儿童性侵犯与绑架事件。其中，最为恶劣的一起是一名11岁儿童于2020年9月离开家去为父亲买药，结果在半路上遭到了强奸与杀害。

摩洛哥隔壁的阿尔及利亚也没有幸免于难。2020年10月初，阿尔及利亚首都阿尔及尔周边发现了两名被烧焦的年轻女性的尸体，造成了阿尔及利亚各大城市的大规模游行抗议。据阿尔及利亚人权组织Femicides Algeria称，从2020年年初至10月，已经有38名女性因性别问题遭到了谋杀，实际数字可能比这个要更高。

与此同时，在2020年6月，突尼斯在48小时内发生了四起性侵犯案件。其中，一起10名男子轮奸了一名15岁女孩的事件更是引起了全国的愤怒。在民众的要求下，总统凯斯·赛义德已经公开宣布要实现此前选举时的承诺，也就是“恢复死刑”。

死刑，究竟该不该废除？

当然，对死刑的争议可不仅仅局限于非洲大陆。即使放眼世界，是否废除死刑仍然是各国民众最热衷于讨论的话题之一。死刑虽然是人类历史上最古老的刑罚之一，但到了罗马共和国末期，其最后100年间就已经不再执行任何死刑。随着时代进步，在1516年由英国政治家托马斯·莫尔出版的《乌托邦》中，他也在小说里也对死刑的问题进行了探讨。

1764年，意大利犯罪学家切萨雷·贝卡利亚出版了现代刑法学的奠基之作——《犯罪与刑罚》。在其中，他对死刑进行了深刻批评，致使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利奥波德二世宣布废除托斯卡纳大公国的死刑，成为近代史上第一个永久废除死刑的地区。1849年，仅存在4个月的罗马共和国（其前身与后继为“教宗国”，即梵蒂冈）成为了世界上第一个在宪法中明确规定废除死刑的国家。

在二战结束后，随着和平的到来，废除死刑的国家开始大幅增加。以联邦德国（西德）为首，此后加拿大（1976年），法国（1981年），澳大利亚（1985年）与英国（1998年，仅限和平时期）等发达国家均相继废除了死刑。在东欧剧变以及苏联解体后，大部分东欧国家都使用了无期徒刑来取代死刑。

在死刑被废除后，终身监禁成为了普遍替代死刑的方式。不过，终身监禁在各国的待遇方式也不尽相同。例如在芬兰，终身监禁的罪犯一般很少会在监狱中度过超过15年的时间；但是在美国，一些州至今仍然会将一些少年犯进行终身关押；而在英国与澳大利亚，涉嫌毒品犯罪的罪犯通常也会被关押至终身而不得假释。

废除死刑与否一直都是个深刻的话题，简而言之，人们对于死刑的争议无非是从人权，道德，预防犯罪效力以及成本等多角度考虑。死刑支持者们主要认为，死刑是“因果报应”的实施，尤其是认为诸如谋杀犯等罪犯需要做到“杀人偿命”，这样也能够最大程度地安抚受害者家属。支持者同时认为，死刑能够实现恐吓罪犯的目的，降低犯罪率，并节省下监禁罪犯的庞大开支。

然而，随着时代发展，越来越多人开始质疑死刑的存在意义。反对者认为，“因果报应”是相对过时的理论，现代刑法更需要讲究预防，矫正与教化罪犯。反对者还认为，终身监禁能够起到与死刑同样的效果，甚至在很多时候更能够震慑罪犯。对于“安抚家属”的作用，反对者认为死刑无法令人“起死回生”，以“杀人偿命”来安抚家属是不现实的想法。

同时，受到诸如电影《十二怒汉》的影响，民众也普遍担心出现误判死刑的情况，导致无辜生命被剥夺。美国清白专案显示，美国近年的死刑误判率至少为4.1%，而据BBC驻北美记者安东尼·祖尔切分析，大部分美国人反对死刑的主要原因也是担忧司法判决不公。

从某种角度来说，废除死刑目前的确是一种国际趋势。据国际特赦组织的数据显示，截止到2020年底，目前全球已经有108个国家完全废除了死刑，并且有144个国家在实践中已经不再执行死刑。国际特赦组织与联合国人权机构等主要人权组织均表示，在禁止死刑后的国家，犯罪数字都没有出现明显的上升。

联合国人权事务负责人米歇尔·巴切莱特也提到，不仅没有证据可以表明死刑能够阻止罪犯，且死刑在许多时候针对的都是少数群体，甚至在有些时候被政府用作消灭异见人士的工具。巴切莱特指出：“事实上，死刑一贯且不成比例地歧视穷人与社会边缘人群，往往导致进一步侵犯人权。”

不过，维持死刑的国家虽然少，但是他们的人口却占据了全世界人口的65%之多，其中也不乏美国，日本，新加坡等发达国家。与此同时，支持死刑者也认为追随“国际潮流”并不是一件绝对正确的事。例如在历史上，优生学等诸多在如今看来不可理喻的学说都曾被视为“国际趋势”，仅因其流行就去盲目追随并不理智。

并且，在维持死刑的国家中（例如前文提到的博茨瓦纳），国民们普遍也都对死刑持支持态度。在维持死刑的日本，其2010年的一项调查显示有高达85.6%的民众支持死刑，韩国则显示有83.1%的民众支持死刑。对死刑的支持在很多情况下都是由于特定的文化与社会环境所造成，而违背当地的民意来废除死刑是否遵从了民主的前提，也仍然是一大争议。

可以预见的是，“死刑”究竟是旧时代遗留下来的“糟粕”，还是人类社会必不可少的威慑，在短期内仍然会是人们争论不休的话题。

参考资料：

https://www.nytimes.com/2021/07/23/world/africa/africa-death-penalty-abolition.html

https://www.dw.com/en/botswana-urged-to-abolish-the-death-penalty/a-55662988

https://www.dw.com/en/north-africa-maghreb-rape-sexual-assault-death-penalty/a-55294997

https://www.economist.com/international/2021/07/06/as-the-death-penalty-becomes-less-common-life-imprisonment-becomes-more-s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