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调查媒体机构ProPublica在7月22日发表了关于中国“猎狐计划”的深度报道。猎狐行动是中国政府采取的从海外抓捕腐败逃犯的执法行动，但该行为在美国是违法的，因为中美并没有引渡条例。加美编译，仅供参考，不代表本站观点。

一个来自武汉的警察辗转来到新泽西，再次出击执行秘密侦察任务。

胡骥看着郊区的风景从高速公路上滑过。他40岁出头，身高约一米八五，外表圆滑而自信。他的案件让他从斐济追到法国再到墨西哥，在国内成为头条新闻。事实上，这里的工作更有风险；因为它是非法的。但他了解这个地盘。他在旅游签证上表明自己是一名中国警察，美国人也没找麻烦。有时，最好的办法是隐藏在众目睽睽之下。

胡骥的司机从一个出口进入了一个林区，从双车道公路后方的大房子旁边驶过，这条公路蜿蜒于美国最富有的区域之一。司机是个新成员，一个20多岁长相年轻的中国移民，住在皇后区，自称强尼。

强尼在休斯顿的叔叔，曾是胡骥的秘密小组的目标。两个月前，他们“劝说”这位叔叔，一个省级航空机构的前总会计师，返回中国接受控罪的审判。胡骥基本上向强尼和他的亲属提出了一个严厉的交易。如果你想帮助你的家人，就要帮我们摧毁别人的家庭。

所以在2016年9月，强尼成为了一名契约间谍。他已经做了监视工作，为这次访问做准备。停下车，强尼指出了地点。而警察则打量着大草坪，砖路两旁的树木，灌木丛后的两层楼房。

不要告诉任何人你把我带到这里，他说。

锁定了新的目标后，胡骥动员了他的团队。该团队至少有19名美国和中国的特工：雇佣的助手、私人侦探（包括一名前纽约警察局警长），以及能轻松进出美国机场的卧底遣返专家。该小组在毫无戒心的邻居睡觉时进行盯梢。

他们使用化名和伪装的背景来传递金钱、情报和威胁。当舞台布置好后，他们把目标人物年老体弱的父亲，从中国带到新泽西州来当作人肉诱饵，而这种高风险的赌局被称为“情感炸弹”。

这一次，这颗炸弹却在他们面前爆炸了。去年10月，胡骥再次成为头条新闻，这次是在美国，当时纽约的联邦检察官指控他和另外七人共谋，是中国的非法特工。其中六人，包括那位前纽约警察局警探，还被指控密谋从事州际跟踪活动。

这项为期三年的调查首次揭示了“猎狐行动”的内部运作方式，这是一个阴暗的逃犯逮捕计划，是中国反腐运动的一个支柱。

但它也指出了一些更令人不安的事情：中国在世界各地公然追捕中国公民的程度，蔑视其他国家的法律和边界而不受惩罚。它还揭示了在两国关系日益紧张的情况下，中国特工和美国特工在美国本土进行的一场鲜为人知的隐蔽战。

2014年启动的猎狐行动和一个名为“天网行动”的项目，声称已经抓获了八千多名国际逃犯。目标不是杀人犯或毒枭，而是被指控（无论有没有正当理由）犯有金融罪的中国公职人员和商人。他们中的一些人在海外过着奢华的生活，拥有豪华的豪宅和数百万的海外账户。但也有一些人是持不同政见者、告密者或被卷入省级冲突的相对较小的人物。

2019年，纽约的一名移民法官向一名来自北京的前社会保障职员提供政治庇护。这位年轻的办事员曾被列入猎狐行动的通缉名单，但他在美国法庭上辩称，他在中国的前老板在他谴责他们的腐败行为后，诬陷他贪污了大约10万美元。尽管法官已做出了裁决，但他仍然受到联邦的保护，因为他一直受到中国政府特工人员的骚扰。

前助理司法部长约翰·德默斯（John Demers）在上个月前一直领导着司法部的国家安全司，他说，中国在这里追捕外籍人士时树立了一个危险的先例，违反了美国法律并侵犯了两个国家的人权。

德默斯说：“如果腐败所得在这里被清洗，不管是从中国或任何其他国家，我们都将进行调查，如果我们有能力，也将进行起诉。但他们中的一些人并没有做他们被指控的事情。而且我们也知道，中国政府在国内更频繁地利用反腐运动来达到政治目的。”

他说，全球猎狐行动反映了 “中国政府的专制性质，以及他们利用政府权力来强制服从和镇压异议”。

一

中国和美国没有引渡条约，部分原因是中国的司法系统存在有据可查的问题。但美国当局曾试图与中国当局合作，将逃犯绳之以法。一些非法居留的人已被驱逐回国。在其他案件中，中国提供了证据，帮助美国当局对合法移民在美国犯下的罪行，如洗钱，进行定罪。

尽管如此，根据美国国家安全官员的说法，在过去的七年里，中国的追逃人员已经跟踪了数百人，包括美国公民和永久居民。卧底遣返小组以虚假的借口进入美国，招募在美国的同伙，无情地追捕他们的目标。为了迫使他们回国，当局让他们在中国的亲属遭受骚扰、监禁、酷刑等其他虐待，有时还录制类似人质的视频寄往美国。

在越南和澳大利亚等国家，中国特工能够简单地绑架他们的猎物，不管目标是持不同政见者还是被指控腐败的人。但在美国，这种绑架更加困难，猎狐小组主要依靠胁迫。

联邦调查局副助理局长布拉德利·贝纳维德斯（Bradley Benavides）是反间谍部门中国分部的负责人，他说“他们利用压力、杠杆、对家人的威胁，他们还会用代理人。他们当然善于获得他们想要的东西。”

专家们说，猎狐行动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攻势的一部分，目的是发出一个信息，即没有人是北京的对手。随着中国建立起历史上最大的警察国家，它正在输出镇压。非营利性人权组织“自由之家”的一份报告认为，中国开展了“世界上最复杂、最全面的跨国镇压活动”。随着西方国家对恐怖主义等其他威胁的关注，中国已经在散居国外的社区中布满了特工。

人权律师、芝加哥大学客座教授滕彪说：“这是中国异见者最害怕的一件事，几乎每个海外华人都有至少一个家庭成员生活在中国大陆。我们担心的是，自己的家人会成为目标，他们会有麻烦。我们不得不担心在中国的家庭成员的人身安全。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必须进行自我审查。”

跨国镇压只是大范围攻势中的一条战线。4月，联邦调查局局长克里斯托弗·雷）告诉参议院情报委员会，联邦调查局当前有超过两千个与中国有关的调查，仅经济间谍案就增加了1300%。雷作证说，联邦调查局每10小时就对中国展开一项新的调查。

司法部打击间谍活动的中国倡议，已导致对前中央情报局官员、一名在美国出生的教授、中国军事官员和一名被控破坏1989年天安门广场事件网上纪念活动的Zoom公司驻中国高管的指控。

德默斯说：“我们已经看到在中国政府的各种恶性行为中，有一种加速的迹象。我认为，对它对这种活动的自信或者说是大胆程度上，有一种真正的变化。”

除了追踪那些被指控犯有经济罪行的人之外，中国还在世界各地追捕政权所关注的其他人，美国和其他国家指控中国在新疆地区对维吾尔人实施种族灭绝，中国否认了所有西方的指控。

中国官员为他们追回逃犯的努力辩护。他们说，由于没有与美国签订引渡条约，美国成为了逃犯的避难所。中国外交部发言人驳斥了纽约案件中的指控，认为这是一种“抹黑”。

发言人汪文斌说：“在与其他国家进行执法合作时，中国执法部门严格遵守国际法，充分尊重外国法律和司法主权，并保证了犯罪嫌疑人的合法权益。他们的行动是无可指责的。在别有用心的驱使下，美国对基本事实视而不见，抹黑中国遣返腐败逃犯和追回非法所得的行动”。(中国大使馆没有回应进一步评论的请求。)  

本刊对新泽西州的案件进行了审查，这是涉及猎狐行动的第一起诉讼，也是对中国在美国进行秘密任务的第一次起诉，案情与这位官员的说法相矛盾。多年来，来自中国的秘密遣返小组在各种典型的美式环境中追踪他们的目标，从安静的住宅区到郊区的连锁餐馆到移民商业区。

胡的踪迹揭示了这项工作的雄心。他只是来自武汉的一个团队中的一名官员，仅仅是来自中国各省市及北京的各类团队中的一员。

为了重建胡骥和其他猎狐行动的轨迹，本刊采访了联邦调查局和司法部的领导人，对中国相关案件有专长的现任和前任国家安全官员，以及中国异见者和侨民。本刊还审查了联邦刑事申诉和其他法庭文件；政府、学术实体和人权团体的报告；以及社交媒体和新闻档案。

报道发现的证据远超新泽西州的案件本身，表明猎狐队在几年内在各海岸间行动，经常在美国执法部门不知情的情况下，利用了移民社区的恐惧和沉默。

一位亚裔美国人前反情报官员说：“你必须了解中国的情报部门，他们会监听逃犯可能的藏身点和工作的社区中任何有机会接触到的人。中国拥有世界上最大的安全机构。”

二

2016年夏天，强尼从武汉得到了坏消息。

中国警方以某种方式将他的叔叔，即前会计，从休斯顿带回了国。报纸刊登了庆祝秘密搜捕成功的照片。在这些照片中，一个身材矮小、面容憔悴、神情呆滞的人站在机场跑道上，两边是穿制服的警察。

强尼的亲戚告诉他，抓住你叔叔的警察叫胡骥。他会就另一个案件与你联系，按他说的做。

强尼的名字叫朱峰，在搬到美国最大的中国移民聚居地之一的法拉盛之前，曾在关岛学习。他的叔叔已成为了合法的美国居民，并适应了他们的新家。根据法庭文件和公共记录，他的哥哥在美国军队里服役，然后在社会安全局和海关及边境保护局工作。

现年34岁的强尼似乎是一个可塑性强的新兵。他做过一些奇怪的工作：导游、卖二手车。在社交媒体上，他戴着洋基队的帽子，带着孩子般的笑容，自称“无尽的强尼”。

检察官说，现在，他暂停了这种生活，成为中国政府的一名秘密特工。在武汉，胡骥布置了任务。他的新目标徐进在2010年与妻子刘芳（前保险公司高管）前往美国之前，曾是武汉市发改委主任。检察官指控他们接受了数百万美元的贿赂，这种罪行的最高惩罚是死刑。

这对夫妇现在都是56岁，他们通过一个向在美国投资超过50万美元的移民项目获得了美国绿卡。帮助他们申请的加州顾问后来承认他犯有移民欺诈罪，该案件的调查人员称，妻子的居留中申请包含虚假信息。但他们仍然是合法居民。(这对夫妇拒绝接受采访。)

2015年，中国政府将这对夫妇列入猎狐行动的100名通缉犯名单。中国当局表示，他们就这对被通缉的夫妇向美国提出了三次正式请求，也提供了有关涉嫌洗钱和移民犯罪的证据，这些证据可以在美国进行起诉。美国司法部的一位发言人拒绝对这一说法发表评论。

与此同时，胡骥的团队开始了缓步的胁迫和骚扰计划。法庭文件说，他们把这位前官员的妹妹关在武汉，以迫使他返回中国。他们还发现这对夫妇的其他亲属住在新泽西州郊区的高档住宅区肖特山。胡骥的团队怀疑目标人物提供了非法资金来帮这些亲戚购买了130万美元的房子，并且这对夫妇就住在附近。这所房子是他们最好的线索。

胡骥让强尼去仔细查看房子并拍照。

这位来自武汉的警察代表了猎狐行动的两张面孔：在国内是勇敢的犯罪斗士，在美国是隐蔽的罪犯。

作为中国第九大城市的警察外事部门的一名老将，现年46岁的胡骥大致相当于达拉斯的一名中级侦探。但是，在他加入猎狐行动特别小组后，事业开始突飞猛进。2016年初，武汉的媒体发表了关于他的光辉简介，描述了他气宇不凡的身高，他到过29个国家，逮捕了8名逃犯。在一张照片中，胡骥在法国里昂国际刑警组织洞穴般的总部外身着绿色西装，笑容满面。

他对《湖北日报》说：“国外不是法外，跨境亮剑，虽远必惩。”

北京领导了这场讨伐行动，但许多旅行的抓捕小组来自各省。中国在海外的大使馆和领事馆帮助他们，同时保持隐蔽性。如果像胡骥这样的猎人成功了，他们的事业就会得到提升，且有助于传播中国领导人关于没有安全避难所的信息。但如果他们失败了，中央政府也不会受到影响。

2016年9月，胡骥飞往纽约，与强尼会面并启动行动。强尼开车带他到新泽西州，查看肖特山的房子和其他地点。胡骥很快就把另一个亲戚逼入行。强尼的父亲朱勇，也叫杰森·朱。现年64岁的杰森离过婚，患有糖尿病和高血压。他没有稳定的工作，在康涅狄格州的家中和他大儿子在皇后区的住处两边来回度日，而且他经常去中国。检察官说，但他也成为了一名秘密特工。(杰森的律师和亲属拒绝发表评论。)

这种征用目标人物家属的做法是一种无情但有效的策略，确保了忠诚和服从。这也是一种技巧，利用当地的中间人来掩护中国官员。这些团队被单独组织起来，所以下面的人不清楚其他参与者的身份或所有细节。

在胡骥的指导下，新进的间谍开始建立一个网络。首先，他们需要一个当地的私人调查员，最好是一个有关系的前警察，并且有追踪人的技能。

朱氏选择的人是看起来不像是会参杂进外国间谍活动的人。迈

克尔·麦克马洪（Michael McMahon），现年53岁，来自一个爱尔兰裔美国的警察和消防员家庭。在纽约警察局工作的14年中，他曾在麻醉品和一个精锐的街头犯罪小组工作，并升至侦缉警长。他曾因在布朗克斯区的一场枪战中立功而获得警察战斗十字勋章，这是该部门的第二高荣誉。

2003年，他因部分残疾而退休，这与他在911事件后在灾难现场的工作造成的疾病有关。他的妻子是一名女演员，曾在日间肥皂剧《地球照转》中长期担任角色。

据麦克马洪的律师劳伦斯·卢斯伯格（Lawrence Lustberg）说，为了联系麦克马洪，猎狐小组找了一个女人，她自称是在纽约的一家翻译公司的雇员。这名女性告诉侦探，她通过谷歌搜索找到了他，并向他介绍了强尼和杰森，说他们是一家中国私人公司的代表，该公司正试图从一名偷钱的前雇员那里收回资产。

10月底，在第二次美国之行中，胡骥与麦克马洪在新泽西州帕拉默斯的一家连锁餐厅Panera Bread中坐了下来，这家餐厅距离纽约市郊约20英里。律师说，在那次会面和其他互动中，这位中国警察冒充该公司的高管埃里克·严（Eric Yan）。杰森和强尼也参加了与麦克马洪的会议，并参与了给他付钱。

卢斯伯格说，强尼自称是这家中国公司老板的侄子，他说这是一家建筑公司。

卢斯伯格表示，麦克马洪“相信他是在会见公司人员”，而且从未了解到该团队的真正任务。“会议上似乎没有什么可疑之处。他们从未提及中国政府或任何人在中国的执法部门工作。他们谈论的是资产回收。他以为这些只是急于追回公司财产的员工。”

检察官后来会对麦克马洪是一个无辜小卒的这一观点提出异议。

麦克马洪收集了有关目标人物的财产记录、银行账户和旅行的信息。他又找来两名调查员帮助监视新泽西的房子，甚至提醒当地警察注意监视，以防出现任何麻烦。但该小组未能找到这对被通缉夫妇的家。

11月12日，胡骥用严某的化名给私家侦探发了一封电子邮件，说自己已将“我们发现的一切”报告给中国的上司。

12月，胡骥再次造访纽约。这一次，他带来了他的老板。检察官只指认胡的上司为中国高级官员，他是武汉猎狐小组的领导人，该小组包括检察官和共产党反腐部门的调查员。胡和他的老板是来自武汉的一个小组的成员，他们能轻松地进入美国并执行非法任务。强尼再次充当了他们的司机。

那次旅行的几天后，胡骥召见了强尼，要求他到武汉开会。胡骥告诉他，下一次，他们不打算从美国空手而归。

三

中国并不是唯一实行跨境压制的国家。

沙特间谍曾秘密遣返被他们指控在美国有异见或伊斯兰极端主义的沙特大学生。在911事件发生后的几年里，美国的引渡计划在全球范围内抓捕了几十名恐怖主义嫌疑人，引起了世人的反感。

2009年，意大利法院判定23名美国人有罪，其中大部分是中央情报局官员，他们在米兰的一条街道上抓走了一名极端主义教士，并把他送到他的家乡埃及，在那里审讯他。

本月，联邦检察官刚指控伊朗情报人员策划引渡一名伊朗裔美国记者，描述了一个大胆的计划，可能涉及在纽约绑架她，用船把她带到委内瑞拉，然后再飞往伊朗。

但中国法律要求公民协助中国强大的情报机构，这种心态也被延伸到国外。散居海外的系统性间谍活动可以追溯到几十年前。在2008年旧金山奥运会火炬传递期间，联邦调查局特工看到中国间谍用对讲机指挥一排排尽职尽责的学生，大约有7000名学生从全国各地赶来，并破坏亲西藏的抗议活动。

最近，联邦调查局调查了一些事件，在这些事件中，汽车被涂成中国警车的样子，并在加州的移民社区里迅游。前司法部官员德默斯说，这些流氓巡逻队是中国政府发出的信息，即移民应该服从北京的政权，注意他们的言行。

法律学者滕彪说：“有这么多的组织在为中国政府工作，在大多数情况下，学生和邻里协会实际上已被控制了。外国政府和大学还没有意识到这个紧迫而重要的问题。他们没有深刻理解中国政府如何利用这些社团来实现自己的政治目的。西方政府和大学的反应远远不够。”

当中国新政府上台时，便向贪污腐败宣战，中国领导人清楚人们对精英阶层在贪婪的经济系统中致富的不满情绪。他们中的许多人把孩子送到外国学校，购买了外国住宅，并准备了逃跑后路。中国领导人将矛头对准了拥有可疑财富的公务员和商人的外流，而他们正在向澳大利亚、加拿大和美国等国家转移。

美国德国马歇尔基金会亚洲项目的高级研究员马雷克·奥尔伯格（Mareike Ohlberg）说：“这就是中国政治制度的天才之处。如果你处于任何权力地位，你几乎不可能从未参与过腐败。因此，这意味着任何人都可以通过猎狐行动被追捕。”

反腐行动也突出了一些丑恶的细节，例如据称一位江西省的前财政厅长在被新加坡驱逐之前曾在澳门赌场输掉了440万美元。中国获取了国际刑警组织的红色通知，这是一个国家要求逮捕和引渡的警报，以针对世界各地的侨民。

在2014年猎狐行动开始后，美国当局开始警惕追捕者的非法入境，他们威胁美国的目标，出现在他们的家中，并试图争取当地警察和检察官的帮助，特别是美籍华人。2015年8月，当中国领导人准备访问时，华盛顿警告北京要克制猎狐行动。在访问期间，联邦调查局特工仍然会与被部署在美国城市恐吓异见者的中国间谍。发生小规模冲突。

访问数周后，中国政府似乎对一名在西雅图抗议活动中异见者进行了报复，以操纵投标的罪名获得了国际刑警组织的红色通知。后来，美国法院给予这名异见者政治庇护，国际刑警组织也取消了该通知。

奥巴马政府花了几年时间与中国就猎狐行动的逃犯进行谈判。在一次会议上中美领导人惯性地轻松交换礼物时，一位美国高级官员送给中国同行一只玩具绒毛狐狸。美国检察官也起诉了一些逃犯并遣返了其他人，包括因挪用了中国银行4.85亿美元而在联邦监狱服刑的罪犯。

但是，对于中国政府的谈判筹码，也有争执：大约3.9万名来自中国的非法移民，包括被定罪的罪犯，在美国的监护下。由于中国拒绝接收他们，他们在驱逐程序后仍在美国滞留了多年。现在，中国外交官提出，如果美国把猎狐行动的目标加入遣返名单，他们就会松口。美国希望北京首先能接受这些被驱逐者。而名单上的目标，却因许多人在美国有合法身份，不可能简单地被送回中国。

一位前美国高级官员说：“我们也反对，我们说这是两回事。不能这样做。没有正当的程序。如果你有正式的案子，你必须先提出来。”

到了2016年，联邦特工发现中国利用会谈作为掩护，在美国本土进行更多的秘密行动，这让他们感到愤怒。三名前美国官员告诉本刊，来华盛顿讨论猎狐行动的代表团中的中国警察已经秘密地离开，并向猎狐行动中的目标施压。

前高级官员说：“他们利用代表团派警察出去，试图威胁这些人，要么用他们的资产，要么是他们的亲属。

大多数滞留的被驱逐者今天仍在这里。而且并非所有猎狐行动的目标都有油水可榨。

前文员刘旭是猎狐行动100名通缉犯名单中最年轻的人，也是被指控偷窃金额最小的人。2013年，他逃到休斯顿郊区的舒格兰时，才29岁。他告诉美国移民法官，他是一名吹哨人（注：对不法行为进行告密的人）。据他的纽约律师李进进（Jim Li）说，他在一个社会保险管理中心担任合同工，他发现他的老板虚构了援助对象并将款项收入囊中。李进进说，老板们很快就诬陷这位职员偷窃了大约10万美元。

李说：“他被指控的罪名是低级官员做不到的，检察官在试图保护老板们。”

李表示，在2019年，法官给予了这位书记员政治庇护，他已经搬走，并仍然受到联邦的保护，因为骚扰行为包括把他和他家的照片，以及他的地址，公布在华文媒体上。

65岁仍然坚强的李说，他曾经在武汉担任过警察。在北京攻读博士学位时，他因参加抗议活动而入狱。这位律师说，猎狐行动的起诉往往源于地区性的争斗，抓捕相对较小的人物。

李说：“这些是地方政治冲突的产物，他们把那些人当作逃犯来追捕，因为中央政府设定了一个目标。而省政府为了政治需要，想实现这个目标。”

四

2017年春天，计划已经准备就绪。

胡骥留在武汉，作为一个远程的幕后主使主持大局。但他派来了一个结案人：一个负责将目标带回的专家，这是很危险的任务。美国检察官认定她是中国的二号官员。她将领导遣返小组，但由于她不会说英语，强尼将紧跟其后，成为她与麦克的中间人——小组是如此称呼那位美国的私家侦探的。

美国官员说，团队中的另一位专家是李敏君（音译），现年65岁，是一名医生，曾为公安部工作。她的任务是：护送一位并不情愿的老人飘洋过海，以便伏击他的儿子。

这位父亲的年龄没有被披露，但胡骥认为他身体虚弱，在超过15个小时的飞行过程中，身边需要陪护一名医生。胡骥在3月的一封电子邮件中告诉麦克马洪，计划是将父亲突然带到新泽西的房子里，以人为诱饵，使他的儿子不再躲藏。

胡骥给侦探写道：“我们只是想建议你追踪他，以便找到他儿子]的地址，”

后来，这家人指责中国官员绑架了这位父亲。检察官说，该小组强迫他赴美。

父亲奉命告诉他的儿子，如果他的儿子不听话，他的家庭将遭受多大的损失。调查人员说，胡骥希望这种震慑能使被通缉的徐进当场投降。

世界各地的案件表明，这种强硬的手段是普遍的。通常情况下，受害者会在不反抗的情况下顺从于抓捕者，因为他们害怕会对其亲属进行报复。根据人权观察的一份报告，2016年，一位住在加拿大的猎狐行动名单上的商人在山东省警方逮捕其前妻后，飞回山东省自首。

首先，胡骥的团队必须让父亲进入美国。在美国机场离境的乘客除了美国运输安全管理局人员外，很少遇到边境执法部门。但带着一个俘虏进入美国就比较难了。强尼帮助指导老人回答纽瓦克国际机场边境检查人员提出的标准问题，这是计划中脆弱的一环。

强尼在4月1日的短信中问他的老板们：“你们决定好怎么克服这些问题了吗？”

短信显示，强尼正在武汉适应他最新的间谍角色：监督他在纽约的华人社区雇用的特工人员。强尼部署了一名同伙来加强监视小组，指示“在那里进行5天的监视。第一天12小时，第二天10小时，最后三天8小时。……报酬是1800美元。”

强尼命令皇后区的一个新兵，一个司机兼后勤人员，在来访的大人物面前不要乱说话。

他写道：“不要问他们来这里做什么，这件事是秘密进行的……为中国政府工作时，只需遵循指示。”

4月3日，强尼和遣返小组的负责人，中国二号官员，在纽瓦克降落，并入住了一家酒店。第二天，强尼在帕内拉酒店见到了麦克马洪，并给了他5000美元的现金聘金。胡给侦探发去了老父亲和被通缉夫妇的照片。

4月5日，关键时刻到来了。那天晚上，强尼开车回机场接父亲和随行警医，他们顺利通过了海关。与此同时，麦克马洪坐在肖特山的房子外面，在计划开始进行时与强尼交换了短信。不到一个小时后，强尼将人肉诱饵带到了亲戚家的前门。

亲戚们给儿子打了电话。第二天，这个被通缉的人完全按照胡骥的计划做了。他接走了他的父亲。监视小组跟随他们回到了半小时外的通缉犯家中。他们找到了他们的目标。

但是，胡骥对闪电式胜利的希望破灭了。他的家人没有顺从，而是联系了执法部门，联邦调查局也参与其中，猎狐小组很快就注意到了这一举动。

4月7日，强尼给中国二号官员发了一条短信，说胡希望她“和医生尽快回来”，以“逃避美国执法部门的行动”，刑事诉讼书说。两名女性匆匆忙忙地搭上了返回中国的航班。

但是小组并没有因为联邦调查局特工盯上他们而放弃。确保了专家们的安全后，胡骥继续与他的美国特工们进行监视。在回到武汉的指挥部后，中国二号官员向胡骥下达了时刻待命的指令。

她在4月9日给强尼发了短信：“关键是(父亲)]的状况，主要目的是让他劝说(他的儿子)投降。”

但两天后，强尼给麦克马洪发了一条短信，说他被告知要返回武汉。

麦克马洪回复说：“如果我也需要去中国，请告诉我（大笑）”

强尼回答：“如果他们能把(目标)顺利带回中国，肯定会给你一场不错的旅行，哈哈。”

这场赌博失败了。父亲被允许回国。4月12日，强尼与老人分开前往了纽瓦克机场，并在同一航班上登记前往上海。他在武汉的工作人员告诉他，要确保父亲在降落时能够见到医生，并且考虑到他的年龄而“善待他”。

不过，在登机前，强尼遇到了惊吓。海关的官员拦截并询问了他。他们给他看了一周前他的旅伴，中国二号官员的照片，并询问了她的状况。他声称她是他叔叔的朋友，而他曾是她的导游。检查人员对在他行李中发现的夜视镜拍了照，然后让他离开。

强尼给住在皇后区的同伙发了一条狂乱的信息。

他写道：“看完这个后，删除我们所有的聊天记录。出了点问题，在美国会有人来找你……一切小心，如果有什么事，用其他电话打。你的手机可能被追踪。”

麦克马洪没有收到这样的警告，他的律师说。侦探保留了他在此案中的电子邮件和短信，这表明了他对试图遣返的行动毫不知情，据他的律师说，麦克马洪也不知道那家人已经联系了联邦调查局，他说那些关于中国的短信只是“戏谑”。

美国官员对此持怀疑态度。他们注意到，麦克马洪在4月6日给自己发了一封报纸文章，即领队逃回中国的前一天，标题是“国际刑警组织对100名中国逃犯展开全球大搜捕”。这篇报道有这对被通缉的夫妇的照片和关于中国政府的逮捕逃犯计划的信息。

一名联邦调查局特工在刑事指控中写道，“因此，我相信麦克马洪知道这对夫妇是 猎狐行动的目标。”

4月23日，胡给麦克马洪发了一封电子邮件，感谢他在加利福尼亚州北部找到了一个女人的地址，卢斯伯格说。她是这对夫妇在新泽西的成年女儿。胡骥的团队并没有放弃，而是已经在新的战线上展开攻击。

对这位来自武汉的警察的联邦指控集中在新泽西的行动上。但本刊了解到，胡骥已在国内活动了几年，他的活动既隐蔽又公开，在寻找至少另外两个目标时没有受到执法部门的干扰。

胡骥至少访问过美国八次。除了法庭文件中描述的2016年的三次旅行外，他在2015年也来过这里，名义上是参加纽黑文大学的一个培训项目。

在中国媒体的一张照片中，胡骥站在李昌鈺身边拿着一张证书，李昌鈺是一位华裔美国法医，因参与O.J.辛普森谋杀案等案件而闻名。直到最近，李在该大学指导一个同名的研究所，为来访的中国执法官员和研究人员提供项目。

标题没有提到日期或地点，但大学发言人证实，照片是在校园内拍摄的。发言人道格·怀特(Doug Whiting)在一封电子邮件中说，一个名为美中商业培训中心的组织安排了胡骥的访问并颁发了证书。怀特没有关于胡骥访问的其他信息。

怀特写道：“没有留下名册，也没有任何形式的正式或非正式的项目记录。”所有来访者大概都已经被美国海关批准了签证，因此没有必要进行额外的背景调查。…不可能具体知道胡骥先生参加了什么项目，或者什么时候参加的。”

这令人惊讶，因为中国间谍已广泛渗透到美国各个大学。美中商业培训中心的官员没有回应评论请求，该中心在加州和中国设有办事处。

美国官员告诉本刊，他们后来确定胡骥于2015年在纽黑文。这个时间点与他的猎狐活动相吻合。

在一个仍然笼罩着阴谋的案件中，胡骥在2015年设计了一个美国合法居民被遣返，当时她正在墨西哥旅行。中国媒体和政府的报道隐去了这名女性的全名，并在公布的照片中遮住了她的脸，称她是武汉一家投资公司的经理，因欺诈被通缉。

胡骥告诉中国报纸，他得知她在美国，在2013年申请了国际刑警组织的红色通缉令，并 “开始追踪她”，但如果在美国本土进行，这种活动是非法的。

《楚天都市报》的一篇文章说：“逃到美国的逃犯最难抓，而持有美国绿卡的逃犯就更难抓。”

中国的说法称，2015年9月，当胡某发现该女子飞往坎昆，而墨西哥当局拘留了她时，他“奇迹般地”得到了突破。报道称，她要求墨西哥官员将她驱逐到美国，因此胡骥和中国驻墨西哥大使馆官员“争分夺秒”，担心美国外交官会进行干预。

胡骥与墨西哥官员组织了一个诡计。文章说，他们把犯人骗上一架飞往上海的飞机，告诉她飞机是去休斯顿的。一张公布的照片显示，胡骥与两名运送囚犯的墨西哥移民官员在机场。

墨西哥对这一事件保持异常的沉默。没有墨西哥的新闻报道，没有关于国际合作行动的标准公告。

当被问及此事时，联邦调查局官员说，他们没有确定该女子的身份，正在进行调查。但本刊已经根据来自知情官员的信息、中国法院文件的详细摘要和其他来源确定了她的身份。

她是50岁的王素英（音译）。2012年，她来到美国，在那里与一名美国公民结婚。记录显示，他是休斯顿一家小企业的总裁，该企业在墨西哥城有一个分支。他们住在休斯顿的一个公寓楼里。她的前夫已经与她离婚，当通过电话联系他时，他拒绝发表评论。

至于王某在2015年被捕，本刊证实了中国方的说法，但发现了其他细节，使情况有所改变。根据美国和墨西哥官员的说法，实际上，中国特工人员在墨西哥梅里达对三名逃犯进行了监视，该城市距离尤卡坦半岛上的坎昆约190英里。

这些官员说，应中国大使馆的要求，墨西哥移民官员随后逮捕了王某和另外两名因无关的经济犯罪而被通缉的人。据这些要求匿名的官员说，由于墨西哥没有死刑，中国外交官签署了一份承诺书，声明王某在中国不会面临处决。

2015年9月23日，墨西哥将王某驱逐出境。本刊获得的照片证实了胡骥的参与。这些照片显示，囚犯在中国官员的监护下正在转运。这些官员也出现在一张被公布的照片中，显示胡骥和墨西哥官员在机场，而在另一张照片中，王的脸被遮住了。

尽管有国际刑警组织的通知和她的中国公民身份，但这次驱逐，以及骗她上飞机的手段，还是引起了人们的质疑。国际难民法禁止政府将外国人遣返到他们有理由担心受到迫害的国家。中国是一个著名的人权侵犯国。而墨西哥当局也明显有另一条路可走：他们可以将这位美国居民送回美国，一个亲密的盟友。

另外两个目标也被送回了中国，但目前还不清楚他们是否也是美国居民。这一事件反映了中国在美国南边国家的影响力不断增强。胡骥的上级之一，一位名叫夏建中的武汉市警察副局长，后来访问了墨西哥，感谢移民局长的帮助。

墨西哥驻华盛顿大使馆的一位发言人拒绝就此案发表评论。

在武汉，一家法院判处王某五年监禁，上诉后减刑为三年。这种相当轻的惩罚，加上行动的范围和费用，显示了猎狐行动的主要目标之一是在海外侨民中灌输恐惧。

来自武汉的猎手在休斯敦处理过其他案件。据该通缉犯的律师高光俊说，在2016年至2018年期间追捕一名男子时，他们使他在武汉的姐夫失去了工作，并连续数月强迫他去检察官办公室；他们让他生意伙伴的妻子去美国，并雇用私人侦探调查他；他们折磨和监禁了他的弟弟，并骚扰了他们的老母亲。人权观察在2017年的报告中也记录了这此经历的部分内容。

高说：“这是对家庭的一次巨大攻击。整个家都崩溃了。”

五

胡骥的名字没有在那起案件中出现，尽管他的团队可能参与其中。但从2015年开始，他领导了对休斯顿前会计家庭的攻击。本刊已经确认他是朱海平，分别是纽约的强尼和杰森的叔叔和哥哥。

现年58岁的朱海平在逃亡中度过了18年，他被指控在担任民航湖北省管理局财务处副处长时盗窃了近200万美元。虽然他是合法居民，胡骥的专案组还是在休斯顿找到了他，并对他进行了追捕。在家人的敦促下，他“多次说要回来，但从未确定日期”，根据中共反腐部门杂志上的一篇文章。

文章说，最后，胡骥的团队释放了一颗“情感炸弹”。他们给通缉犯发送了一段视频，内容是他的朋友、他以前的家和武汉的美食，并配上了音乐。

文章说：“他开始流泪，他心底仅存的疑虑已经消失。”

根据美国法庭文件，2016年7月，朱 “被送返”到中国。遣返的细节不得而知，但很难相信他是因为诉诸感情而自首的。

胡骥在追捕期间反复来往美国边境的能力令人吃惊。尽管他对自己的任务保密，但在新泽西州的案件中，他在申请美国旅游签证时表明自己是武汉市公安局的一名警察。

2016年3月，一份中国报纸的文章甚至提到他在新泽西州对前武汉发展官员的调查，称这个被通缉的人是猎狐行动的首要目标之一。但胡骥在美国机场来回旅行时，并没有遇到太多问题。

当被问及这是否是边境安全的故障时，联邦官员说，签证审查主要包括检查美国的数据库，在这种情况下，数据库显然不包括来自中国媒体的信息。他们说，由于美国驻中国领事馆审查的签证申请者人数众多，因此被发现的几率很低，而且当时领事官员和边境官员对猎狐行动的认识也不如今天这样。

胡骥在加州的联络人是容京（音译）。

容京是一名已婚商人，住在库卡蒙加牧场（Rancho Cucamonga），这是一个位于圣盖博山脉以南的干旱城市，距洛杉矶东部约35英里。与纽约的特工人员一样，他也是拥有永久居民身份的移民。但法庭文件说，现年39岁的容某称自己是中国政府的一名赏金猎人。他显然喜欢这项工作并喜欢谈论它。他的吹嘘将为调查人员提供一个关于猎狐网络的影响力和无情性的入门课程。

在新泽西州中止了涉及老父亲的计划后仅几个星期，胡骥对这对被通缉的夫妇加大了力度。他把目标锁定在他们在加利福尼亚北部的女儿身上。她从小就来到美国，在她父母逃离中国的几年前就在一所私立寄宿学校学习。她在斯坦福大学获得了高学位，已婚并为自己创造了一个远离父母和他们跟中国法律问题的生活。

对于来自武汉的猎人来说，这一切都不重要。这个女儿会成为他们的新武器。

2017年5月，容雇佣了一名私人调查员来跟踪她。不幸的是，该调查员是联邦调查局的秘密线人。美国官员没有透露他们是否或如何操纵该线人到位。根据采访和法庭记录，自4月初在新泽西州开始调查以来，特工们一直在摸索猎狐小组的旅行和联络方式，而且胡在加利福尼亚呆了一段时间。

总体来说，联邦调查局一直在关注私人调查员，特别是在有大量亚洲社区的地区，因为他们在猎狐行动中发挥的作用越来越大。容不会说英语，所以他雇用的调查员很可能会说普通话。

重点是：联邦调查局现在有一个人在胡的行动中。

5月22日，容在洛杉矶的一家餐馆与调查员兼线人会面了四个小时。在一次谈话录音中，容向这位侦探提供了4千美元，用于调查和录下女儿的情况。荣说，如果调查组成功遣返，他和侦探可以分享所有奖金。

容说，武汉的老板还没有告诉他要“如何处理”这个女儿。他说，他们有可能要求他 “抓住”她。而容和侦探可能不得不充当中国官员的代理人，因为中国人在美国“逮捕她不太方便”。

容说，如果有“他们不愿意做的事情，我们要代替他们去做。”

容还问道，侦探是否对把某人从国内带走有意见：“如果他要我们把他/她带过去，你可以做到吗？这会带来什么法律问题吗？”

一旦侦探拍摄了女儿的视频，他的下一个工作就是联系她的父母，劝说他们返回中国，容说。在接下来的几周里，私家侦探在联邦调查局的监督下，进行了跟踪女儿的工作。

7月14日，侦查员向容汇报，讨论了他提供的女儿和她家的照片。然后他问道：“他们应该不会伤害她吧，是吗？”

容的回答并不完全让人放心。他说，如果侦探遇到了麻烦，他们两个都会有麻烦。

他说：“如果发生了意外，你老实说（可以声称你）只是在……调查她。”

在别的时候，容起来不那么有威胁性。他说，她“只是他们的女儿”，强调父母才是主要目标。

与纽约的特工人员不同，容对这位侦探没有戒心。他的谈话记录描绘了猎狐行动的内部情况。

中国支付了费用。容作为自由职业者专接武汉市的任务，每次遣返成功后都会收到一笔费用。他谈到了来访的“说客”团队。他们中国政府的 “公务员”，以多种身份持工作签证旅行。他说，他们的工作是“劝说”人们返回中国。

这一说法与其他案件中发现的信息相符。秘密追捕行动遵循一个模式。像胡骥这样的调查员建立了网络，并在关键时刻突击进入美国，本人却与强迫招募的人员、受雇的平民、私人侦探、甚至街头犯罪分子等层层隔离。追捕行动持续数年，有时甚至在美国执法部门干预之后。

容和这位私家侦探再次见面，但在加州的行动却泡汤了。此案一直沉寂到11月，当时联邦调查局又有了新的突破。

尽管胡骥曾警告强尼在与老父亲飞回后留在中国，但这个年轻人还是在11月9日回到了美国。法庭文件说，联邦调查局特工采访了强尼，他承认了，在两次谈话中逐渐供出了行动的细节。特工们放了他，他在次年回到了中国。联邦调查局官员没有解释他们为何放人，但特工在立案时经常推迟逮捕。

新泽西州家庭所面临的压力仍在继续。2018年4月，总部位于武汉的新八建设集团在新泽西州法院起诉了这对夫妇。该诉讼指责那位前官员在武汉担任要职时勒索贿赂，拖延项目，导致公司损失1000万美元。在否认这些指控的反诉中，被告称该公司与中国当局联手，由于前官员反对一项有争议的收费合同，便对他进行报复。

专家说，中国公司和安全部门经常协调针对猎狐行动目标的刑事和民事行动。《华尔街日报》去年曾报道过这种做法，包括新八公司对这对夫妇的诉讼。

双方的律师都没有回应评论请求。该诉讼仍处于取证阶段。今年2月，参与纽约猎狐行动刑事案件的联邦检察官提出动议，要求介入新八的诉讼，并要求暂停诉讼。

胡骥团队的下个手段是更原始的。在2018年4月至7月期间，一名身份不明的同谋开始骚扰在加州的女儿，向她的脸书朋友发送关于她家人的贬损信息。

那年9月在新泽西州，两个年轻人出现在这对被通缉的夫妇的家里。入侵者敲打着一扇门，试图打开另一扇门，透过窗户窥视，并留下威胁性的字条。

一张纸条说：“如果你愿意回到大陆并在监狱里过10年，你的妻儿就会没事。这事的结局只会这样！”

监控录像和指纹使调查人员找到了布鲁克林区现年25岁的郑聪颖（音译）。调查人员认为他是受雇于人的跑腿。他否认控罪。他的律师拒绝发表评论。

威胁发生7个月后，有人给这对被通缉的夫妇寄来一个包裹，里面有一张光盘。它重现了胡骥在休斯顿放的“情感炸弹”。在一首普通话歌曲中，一段视频显示了他们在中国的亲属的图像，包括被胡骥团队带到新泽西的老父亲。这位父亲坐在一张桌子边，桌子上醒目地摆放着中国领导人的一本书。

一位联邦调查局特工在申诉中写道：“我相信这个视频是故意安排的，以使[儿子]意识到中国政府参与了拍摄这张照片和制作这段视频。”他将这张照片描述为一种隐性胁迫的形式，表明“政府对（儿子）年迈的父母的控制”。

在视频中，该通缉犯的妹妹恳求他回来。她说他们的父母生病了，孤立无援，心力交瘁。

她在视频中说：“当父母在世时，你还能有个家。当父母不在了，你就只能为自己挖坟了。”

六

漫长的调查在一个关键时刻让人们了解了一个秘密的世界。

联邦调查局中国反间谍处处长贝纳维德斯说：“调查的时间点与我们对猎狐行动在国外的行为开始了解的时间相吻合合。这项调查绝对有助于联邦调查局了解猎狐行动是如何运作的，他们的计划和意图是什么，以及他们在这个领域会有多大的侵略性。”

这种咄咄逼人的气势还在全球范围内不断升级。2017年，一个绑架小组在香港的四季酒店袭击了一位加拿大华人亿万富翁。据称，他们给他下药，用轮椅把他推出去，然后把他带回大陆。当另一位居住在纽约的亿万富翁郭文贵提出高层腐败的指控时，中国安全主管前往他俯瞰中央公园的顶楼与他对峙。联邦调查局特工命令他们退下，说他们违反了签证的规定。

而北京在法国又越过了一条红线。中国当局在2017年3月宣布，经过“两年的不懈努力”，来自宁夏地区的调查人员和驻巴黎的使馆人员“成功劝说”了一名逃犯回家。郑宁是一名羊绒行业的高管，在他神秘失踪之前已经在法国生活了三年。

与美国不同，法国与中国签订了引渡条约。然而，法国官员说他们对遣返一事一无所知。法国情报部门的负责人事后向中国的同行抗议。

法国国防部战略研究所的中国问题专家保罗·沙朗（Paul Charon）说：“这是令人震惊的。它同时也揭示了一个更大的现象，北京政权的立场愈发强硬，使它敢于在海外开展这些行动，嘲笑其他国家的主权。”

美国官员承认，政府对这一威胁的反应很慢。

德默斯说：“我们确实花了一些时间来赶上并意识到正在发生的事情，”他在2018年从私人企业回到司法部，并被选为新中国倡议的负责人。“对于猎狐行动这样的事情，我们意识到仅仅通过与中国人谈判来改变行为是不够的。我们将不得不更加积极。”

联邦调查局试图突破移民社区的沉默之墙，以及接触潜在和已知的目标。

59岁的邱耿敏是被接触的对象之一。六年前，他的名字出现在猎狐行动的名单上，原因是一笔失败的造船交易，他说，这是浙江省一位安全主管的报复。中国的特工人员甚至在皇后区的一个佛教寺庙里对他进行监视。他已经失去了钱、房子和妻子。当局对他在中国的亲戚和朋友进行了骚扰和监禁。

邱耿敏在他的律师办公室里蜷着身子说：“只要我不回去，他们就没有个人自由。他们将继续被监视，不会有所谓的自由。不允许他们坐火车，坐飞机，也不允许外出。他们很害怕。”

然而，他的说辞中也有含糊之处。美国检察官认为证据充分，可以指控他洗钱和阴谋转移赃物的罪名。于是他在狱中度过了20多个月，对联邦藐视法庭的指控认罪。但他已经申请了政治庇护。

大约一年前，三名联邦调查局特工以受害者而非嫌疑人的身份采访了邱某。

他说：“他们说我们需要跟进你的安全问题，我们想保护你。…他们说，如果有什么事，我应该给他们打电话。”

而在去年10月，联邦检察官在美国第一起针对猎狐行动的案件中指控了8人，其中包括胡骥。

加州的自由职业者容京承认犯有共谋充当非法外国代理人和进行跨州跟踪的罪行。他的律师说，他走上了一条危险的道路，同意了中国政府提出的越来越危险的要求。

律师托德·斯波德克（Todd Spodek）说：”有许多人在美国过上了新的生活，但由于帮了老家的老朋友一个善意的忙而陷入这种情况。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在非法遣返行动里的参与度增加了。随着它的增加，事情就越过了犯罪行为的界限，但这并不是他们的初衷。”

另一名被告对外国代理人和跟踪指控表示认罪。而麦克马洪、杰森和郑在这两项指控中等待审判。

10月28日上午6点，六名联邦调查局特工和两名警察在麦克马洪位于新泽西州北部的家中逮捕了他。他的律师说，猎狐小组欺骗了这位侦探，没有证据表明他知道自己在为中国政府工作。律师说，他在这个毁了自己的案件中的总利润仅是5千零17.98美元。

卢斯伯格说：“他从未与他明确了解是中国官员的人交谈过，迈克·麦克马洪是本案的受害者。”

据推测，强尼和李敏君医生还在中国。中国的一号和二号官员以及第三名受牵连的官员也是如此。检察官没有指控或确认他们的身份，这在反间谍案件中经常发生，也是出于战略和外交原因。

至于胡骥，这位逃犯猎人自己也成为了美国逃犯。不过，在最终，他仍然成了明星。2018年，他的名字出现在共产党反腐机构的网站上。由于他在前线的长期经验，一个全国培训会议的组织者邀请他到北京担任教员。

这位来自武汉的警察讲授了一堂关于国际执法合作的课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