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具有中国特色的身份政治:中国的历史定义,如何影响了当下的政治议程

Photo by Ling Tang on Unsplash 

作者,Odd Arne Westad, 原文刊于外交杂志

中国是什么?

答案并不像看上去那么明显。这片辽阔的国土主要是一个国家,一种文明,还是一个政治结构?它是一个帝国还是一个民族国家?这是一个有着不同语言和文化的地区,还是一个(大部分)同质的民族,其中绝大多数人被共同的传统和祖先紧密联系在一起?

在过去两千年的大部分时间里,今天被称为中国的地区都是各个帝国的中心。其中一些帝国规模很大,延伸到中亚、东南亚、喜马拉雅山和北太平洋。还有一些更小,只包含了今天中国的一部分。有时,这一地区由许多小国组成,之间相互争夺影响力,其格局与罗马帝国灭亡后的欧洲颇为相似。

但是,总的来说,帝国已经成为规则,而不是例外(译注,这里是说统一与分裂的关系)。

今天的中国是帝国的后裔,这使得定义什么是“内部”,什么是“外部”(中国人喜欢这么说)变得更加困难。

今天的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大部分领土,都是由这些帝国中的一个或另一个,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通过征服获得的,从大约2000年前汉朝向今天的中国南部的扩张,到200多年前大清王朝对西藏和新疆的征服。

就像在其他长期存在的国家一样,融入和整合导致了一致性和认同。南方广东省的大多数人现在都认为自己是中国人;而那些根在西藏和新疆的人则不太可能这样做。

然而,中国共产党将他们都定义为其公民。

如果从文明的角度,而不是帝国或国家的角度来看待中国,事情就会变得更加复杂。早在第一个帝国在黄河附近地区出现之前,一种基于书面语言和一系列思想的文化就已经出现了。通过使用汉字,这些关于人际关系、社会和宇宙秩序原则的思想传播到了周边地区,其中一些地区远在中国当前的边界之外,包括今天的日本、韩国和越南。

到11世纪,这一过程已经创造了一个地区网络,共享和传递技术、宗教、政治思想、文学和艺术。基于今天中国的帝国,是这些网络的中心,但其他社会对它们做出了重大贡献。在这一过程中产生的文明不是,也从来没有,是单一国家或单一民族的同义词。

这种复杂性,让一代又一代的历史学家和文化人类学家忙得不可开交。然而,对于任何试图统治中国的人来说,关于身份、领土和文化的问题不仅仅是学术上的抽象问题。

事实上,正如记者比尔•海顿(Bill Hayton)的新书《中国的发明》(the Invention of China)所揭示的那样,为这些问题提供答案是政府的一项关键任务。1911年大清帝国崩溃以来尤其如此。中共最终在大清帝国的废墟上建立了当代中国国家。对于中国共产党来说,定义什么是中国、谁是中国人,可以说和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一样重要。

海顿以轻快而巧妙的笔法,剖析了他认为是这一过程核心的八项“发明”,从“中国”的概念本身,到中国共产党用来大胆坚持中国边界距南海岸1100英里的海洋主张。这本书肯定会激怒中国的民族主义者,他们会认为这是对他们的中华民族概念的攻击。但它提供了一个很好的起点,让我们理解中国对身份认同的追求,如何以及为什么会影响国际事务。

“中央王国”

海顿很正确地从“中国”本身的概念开始。正如他所指出的,这个国家的名字是最近才发明的。1911年之前,中国还不存在,因为这个国家的名字在今天的普通话中翻译过来就是“中央国家”,之前只有大清帝国,在那之前还有大明帝国,等等。

20世纪的中国民族主义者喜欢“中国”这个词,因为有时被帝国用来描述他们的中部地区,也因为它标志着他们的国家建设计划,在全球的中心地位。

译注:实际上中国的中字,更多应该是指中华之意,所以有海顿说的这个中央帝国的意思,但是也有华夏文明之意,并不是什么近代发明,中华一词早在晋就已经出现。之所以近代才有作为国家的中国,是因为西方民族国家的概念出现也是在近代,出现在东亚就更晚。

不过,人们必须小心,不要把对发明术语的批评带得太远。虽然“中国”可能是一个现代的发明,但由一群相对有凝聚力的人所代表的中国中部文化的概念要古老得多,只是可能没有被称为“中国”,或者除了“我们的文化”、“我们的(书面)语言”,甚至“我们”以外的任何名称。

然而,其感情色彩仍然是非常强烈的,被映射到一个特定的文明上,称之为“中国”是有道理的。如果没有这种凝聚力,中国的当代领导人在追求国家进一步统一和标准化的专制过程中,就没有什么可以借鉴的地方。

然而,以一种奇怪的方式,现代中国民族主义者积极地拒绝这个古老的中国概念,并寻求用一个新定义的“中国人”类别取代它,这个类别包括所有生活在中国境内的人。

例如,按照这种观点,满族、苗族或藏族人仍然是中国人。此外,他们一直都是中国人,即使他们并不总是知道这一点。他们是中国共产党认定的构成中国人民的56个“民族”之一。然而,92%的人口只属于一个“民族”,汉人,这是中国共产党对1949年以前被称为“中国人”的人的定义。

译注:此处有误,1949年以前,不管是民族还是文化,蒙与满也与汉是不同民族,满清就有满汉分治。

今天,共产党的所有高层领导人都是汉族,就像他们在中国共产主义的历史上一样。

从帝国到民族国家

对于中国的民族主义者来说,界定中国领土的问题,比界定中国人民的任务更加困难。后几代人知道,这个国家是一个帝国,只不过表现得好像它是一个民族国家。

事实上,今天中国的版图与大清帝国非常相似。这与中国共产党的论点不谋而合,即在19世纪和20世纪,中国在外国帝国主义手中经历了100年的“国耻”,他们偷走了中国的土地,屠杀了中国人民。有句古老的俏皮话说,对拜占庭人来说,花1000年的时间持续衰落是相当不错的。同样,至少就领土而言,中国以令人惊讶的良好状态走出了所谓的百年屈辱。

译注,拜占庭指东罗马帝国,在西罗马帝国被灭亡以后,一直持续了千年才被奥斯曼帝国灭亡,但是实际上后代的拜占庭人早已经不是什么罗马人,只是自称罗马人后代,灭亡拜占庭帝国的奥斯曼穆罕默德二世也自称罗马皇帝,只是欧洲国家并不承认。

现代中国在界定边界方面的斗争,可能是中共如此完全接受西方国家主权概念的主要原因。在西方统治全球之前,亚洲国家经常有重叠的形式和主权要求,一个地区可能效忠于两个不同的国家,或者在一个地区保留权力,而在另一个地区割让权力给附近的帝国。主权是分裂的和相对的,有时在每一代人的谈判中,地区崛起或落后。

相比之下,中国共产党对国家领土主权的痴迷程度,几乎高于世界上任何其他政权。这可能部分源于这样一个事实: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当中国中央政府薄弱时,西方人和日本人对中国发号施令,他们可能没有分裂这个国家,但他们肯定对中国人称王称霸。

然而,一个更有说服力的解释是,中国共产党如此坚持中国的主权,是因为担心自己的统治在一些从大清帝国手中接过的领土上会受到挑战。今天的中国完全有能力遵守国际条约,完全有能力同邻国解决边界问题。

但是,中国政府谈论的那种国际多元化或民主只对国与国之间有效。而在自己的边界内,每个国家都在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像中国现在在香港、西藏和新疆所做的那样,在这些地方,中共已经大大减少了自治权,并压制了当地的身份认同。根据海顿的说法,中国领导人已经明确表示,将“更多地关注整合,而不是将多样性制度化”。

今天的中国是帝国的后裔,这使得定义什么是“内部”,什么是“外部”变得更加困难。

中国坚持最极端形式的主权,是19世纪末以来发展起来的国际准则的变体,而不是违背。另一方面,中国的领土扩张更明显是一种挑衅行为。在南中国海的南部地区尤其如此,越南称其为东海,菲律宾称其为西菲律宾海。在过去20年里,中国一直在努力将领土主权延伸到这些海域,不顾周边国家的主权主张存在重叠。通过填海造地、建立海军基地和导弹基地,中国将这一争端军事化,并将自己卷入了与东南亚邻国的一系列冲突之中。

对中国政府而言,主权似乎不仅是绝对的,而且是等级制的,中国的主权比其他任何国家的主权都要高。随着中国实力的增强,其为自己的行为设定了一个令人不安的模式。

最令人担忧的是台湾地区。

中国共产党宣称对台湾地区拥有完全的主权,这意味着其认为自己有权在任何想要的时候用武力接管台湾,而不管台湾人的意愿。

这种类型的要求当然不是中国独有的,比如可以想想西班牙对直布罗陀的主权主张。不同之处在于,现在有越来越多的、接近北京权力的团体,希望中国共产党行使其宣称对台湾拥有主权的权利。

当然,想做某事和实际做某事是两码事。对于中国来说,用武力夺取台湾岛就像想要从悬崖上跳下来证明这是可能的,随之而来的战争对中国和世界来说将是灾难性的。

被操纵来对付中国?

海顿的书,不仅仅是关于中国是什么、也是了解中国政府想要什么的入门书。

在这里,海顿提供了两个要点,一个稍微令人欣慰,另一个有点令人担忧。尽管中国共产党在国内变得越来越专制,在国外变得越来越激进,但几乎没有证据表明这个政权打算摧毁由西方势力设计并主导的国际体系。相反,中国政府似乎想从这个系统中获得更多。

当然,这两个目标的区别取决于北京采取的方式以及西方大国的反应。但至少就目前而言,中国仍有可能被诱导对其他国家采取更合作的立场,至少随着时间的推移是这样。

然而,与此同时,如今大多数中国人认为,国际秩序受到了操纵,不利于中国。

这种想法认为,500多年来,欧洲人已经占领了世界。他们消灭了土著民族,奴役了其他民族,在地球上殖民了大片土地,并控制了自然资源。因此,这些欧洲人及其后代所构建的所谓自由秩序显然是不公平的,不仅因为它建立在通过种族灭绝、殖民主义和奴隶制获得的财富和权力之上,而且还因为当中国成为全球大国时,西方主导的秩序的制度和规范已经稳固就位。

按照这种观点,中国和中国人在这样的世界里永远是二流的。

外国人很难纠正中国人对这一观念的误解。当西方人承认他们的社会几个世纪以来都是极度不自由的,但后来又坚称他们今天完全不同时,许多中国人觉得很可笑。与此同时,西方政府确实经常无视他们声称要捍卫的规范、价值观和制度,从而助长了中国民族主义的暗流。

然而,除了走向某种形式的国际虚无主义之外,很难看到这种对现状的悲观看法,会把中国带向何方。中国共产党似乎也明白这一点,因为其正在努力镇压中国境内的未被授权的极端民族主义团体。毕竟,极端的沙文主义民族主义很容易被用来反对共产党及其统治,就像俄罗斯废除苏联时发生的那样。

出于这个原因,尽管海顿对中国共产党身份政治的起源描述黯淡,但我们还是有理由希望,即使是纯粹的自我保护,最终可能会引导中国共产党走向一种不那么刺耳的民族主义形式。

然而,任何人都不应指望这种情况会很快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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