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强调这个不是我要自夸,而是希望各位想一想,为什么一百年以来,居然没有一个美国总统曾经来到过这里,并承认这里发生的事情的真相?”
“仇恨永远不会消失,仇恨只会藏在深处。只要你给仇恨一点点空气,它就会从石头缝里再度冒出来。因此,我们不能给仇恨提供任何避风港。”
“许多人告诉我们,现在再提这件事已经太晚了。看来,美国的正义来的如此缓慢,以至于对于非裔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
6月1日,美国总统拜登亲自前往了俄克拉荷马州的塔尔萨市,参与了纪念塔尔萨种族大屠杀100周年的活动。在100年前,这里曾经爆发了惨绝人寰的恶性事件,导致大约300多名非裔居民遭到了白人暴徒的残杀。
然而,由于美国当时盛行的种族主义,以及大量受害者尸体被堆入乱葬岗,导致在很长一段时间中人们都无法确定死亡人数究竟多少。更可怕的是,美国社会在很长一段时间中都对大屠杀避而不谈,导致大部分美国人,甚至不少塔尔萨本地居民甚至都对屠杀的历史完全不知晓。
如今,随着种族问题再度成为热门话题,塔尔萨种族大屠杀也迎来了“重见天日”的一天。不久前,三名年过百岁的大屠杀幸存者们来到国会,再度提出要求政府予以补偿的诉讼。那么,重新提起塔尔萨大屠杀,又将会为非裔美国人带来怎样的影响呢?
拜登告诫美国:警惕仇恨再度苏醒
在6月1日于塔尔萨的讲话中,拜登提到,自己是自1921年以来,第一名亲自来到塔尔萨并参与大屠杀纪念活动的美国总统。他在讲话中强调了这一点,并指出:“强调这个不是我要自夸,而是希望各位想一想,为什么一百年以来,居然没有一个美国总统曾经来到过这里,并承认这里发生的事情的真相?”
拜登也表示,当局在塔尔萨大屠杀之后“没有对死者进行适当的统计”。他说道:“地方官员当时的死亡人数记录显示只有有36人,仅此而已。而根据研究,真正死亡的人数可能是数十倍不止。”拜登提到,在大屠杀后无数尸体被倾倒在乱葬坑中,根本无法统计确切的死亡人数。他补说,“挖掘这些乱葬坑的程序已经开始。”
随后,拜登暂停了演讲,默哀片刻,以纪念那些在大屠杀中逝去的人。
之后,拜登向 1921 年塔尔萨种族大屠杀的三名存活至今的幸存者们表示了致敬。他对维奥拉·弗莱彻、休斯·范·埃利斯和莱西·本宁菲尔德·兰德尔说道:“感谢你们抽出这么多时间出席,这是我莫大的荣幸。你们曾是一段模糊的故事的三个幸存者,但现在不是了,如今你的故事将被世人所知。”
拜登继续讲道:“有些不公是那么令人发指,那么可怕,那么悲惨,不管人们怎么努力都无法掩埋。因此,只有真相才能治愈和修复,只有面对真相才行,但这还远远不够。首先,我们必须看到,听到并尊重兰德尔妈妈、弗莱彻妈妈和范埃利斯先生的故事,还有那些多年前死去的人,还有他们的后代。对这个社区来说,这就是我们在这里的原因,要发光发热,让全美国都完全了解这个故事。”
拜登在最后强调道:“仇恨永远不会消失,仇恨只会藏在深处。只要你给仇恨一点点空气,它就会从石头缝里再度冒出来。因此,我们不能给仇恨提供任何避风港。”
大屠杀的导火索:一战后的失业潮,3K党的再度复兴
说起塔尔萨大屠杀,就不得不提起在那个年代美国复杂的社会状况。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后,随着欧洲老牌帝国们被打得两败俱伤,地处新世界的美国一跃成为了世界经济的中心,变成了全球人民最为向往的梦想之地。然而,尽管表面光鲜亮丽,美国国内在如此同时,却陷入了一团乱麻之中。
当时,即使南北战争已经结束多年,但由于南方重建计划的全面失败,美国政府始终无法根除南方的贫困现象,而种族主义更是成为了南方无法去除的一块顽疾。与此同时,在一战结束后,由于不少从欧洲战场回到家乡的美国老兵面临着找工作困难的窘况,美国的失业率变得居高不下,社会也因此陷入了急剧的不稳定。
更可怕的是,1915年上映的电影《一个国家的诞生》同样对美国社会产生了强烈冲击。这部电影在技术上极为超前,日后成为了影视界的里程碑作品。然而,影片中的不少种族歧视情节却十分恶劣,甚至出现了非裔议员在国会上大吃炸鸡以及猥亵白人妇女的片段,公然宣扬对非裔的仇恨。并且,影片还将3K党塑造为了英雄的形象,更是加剧了种族对立,并直接促成了南方3K党的再度觉醒。

而坐落在保守的俄克拉荷马州的塔尔萨,其种族对立问题则显得尤为严重。塔尔萨作为一个蓬勃发展的石油城市,居住着不少相对富裕且受过高等教育的非裔美国人。早在1916年,塔尔萨地区就通过了实行居住隔离的法令,强行将白人与非裔社区隔离开来。尽管最高法院在第二年宣布这一法令违宪,但塔尔萨却在接下来的三十年中仍然固执地坚持实行种族隔离制度。
此后,随着3K党的活动在美国不断壮大,1921年8月,俄克拉荷马州也首次出现了新兴的3K党运动。据统计,到1921年底时全塔尔萨的72000名居民中,竟有高达3200人都是3K党成员。而当时同样是私刑盛行的年代,据统计在1921年,至少有31人在俄克拉荷马州被处以私刑,其中有26人是非裔。
一时间,俄克拉荷马州的非裔群体人人自危。而就在这时,大屠杀爆发了。
无辜民众被大量屠杀,美国社会却无动于衷
大屠杀爆发的地点——格林伍德是位于塔尔萨的非裔居住区。随着非裔居民们在这里不断发展创立自己的企业,这个地区也变得越来越繁荣,甚至被称之为“黑人的华尔街”。同时,著名非裔社区领导人,担任过多个总统顾问的布克·华盛顿也曾参观过格林伍德社区,并对这里的蓬勃发展啧啧赞叹。
然而,当非裔社区的繁荣遇上了白人社会的不断没落以及种族主义的崛起,那么两者之间的冲突则在所难免。1921年5月30日,一名非裔擦鞋工迪克·罗兰在格林伍德的德雷克塞尔大厦乘坐电梯,准备使用顶楼的非裔专用洗手间。然而,17岁的白人女电梯操作员莎拉·佩奇却在罗兰进入电梯后不久突然发出了尖叫。随后,罗兰被吓得逃出了电梯,受到了拘捕。
时至今日,人们仍然不知道电梯内究竟发生了什么。许多人怀疑罗兰只是在电梯内被绊倒时拉了一下佩奇的手臂,才导致佩奇发出尖叫。但无论真相如何,塔尔萨本地媒体借着日益增长的种族对立情绪,迅速将这起事件大书特书,称之为“黑鬼因在电梯内攻击女孩而被捕”,引起了当地白人社区的广泛愤怒。

在消息传出后不久,大量愤怒的白人开始聚集在拘留罗兰的塔尔萨县法院外,气势汹汹地声称要对罗兰动用私刑。为了保护罗兰的安全,大约50名非裔男子手持武器加入了警方的阵营,表示要保护罗兰免受白人示威者的威胁。然而,白人方面也不甘示弱,手持枪械的白人数量很快增加到了上千人的规模,双方形成了紧张的对峙。
很快,随着一声意外的枪响,双方的对峙最终引发成为了流血冲突。由于寡不敌众,非裔居民们死伤众多,不得不向格林伍德撤退。然而,这却正中白人暴徒们的下怀。他们立刻趁机杀进了格林伍德,向当地的非裔居民展开了无差别开火,许多刚刚从电影院看完电影出来,手无寸铁的非裔居民们瞬间倒在了血泊之中。同时,许多非裔开设的商店也遭到了白人的劫掠。
到了6月1日的凌晨,白人方面开始在格林伍德社区进行大规模纵火,甚至将枪口对准了赶来的塔尔萨消防员们,阻止他们灭火。一时间,昔日繁华的格林伍德火光冲天,惊慌失措的非裔居民们争相逃离,却正好撞上了白人暴徒们的枪口,又有不少逃难的居民惨遭杀害。同时,不少目击者还称白人暴徒甚至动用了飞机,在飞机上向格林伍德投下燃烧弹,并向逃难人群肆意开枪。

6月1日上午,俄克拉荷马州国民警卫队终于姗姗来迟,展开了戒严并阻止了暴乱的扩大化。但此时,格林伍德商业区已经被彻底摧毁,同时有至少1256所房屋被完全烧毁,使得这个社区几乎完全沦为了废墟。据1921年红十字会估计,格林伍德被纵火导致了10000人流离失所,“黑人华尔街”被彻底摧毁。
事后,虽然全美的报纸很快便报道了事件的发生,然而,各家报纸所报道的死亡人数却各种怪事。当地媒体《塔尔萨论坛报》最开始报道了“9名白人与68名黑人丧生”,但随后却改口为9名白人与21名黑人死亡。《纽约时报》在首先报道有77人死亡后,很快又将数字改为了33人。
同时,这些报纸一律只是将事件称之为“暴乱”,使得该事件并未受到美国社会的广泛关注。
并且,时至今日,人们对屠杀中死亡的人数仍然一头雾水。红十字会最开始的估计为55人至300人在事件中死亡。然而,由于大量死者在事后被丢入乱葬岗匆匆掩埋,人们根本无法确切统计出具体的伤亡数字。同时,俄克拉荷马州官方对确切的死亡数字也毫无概念,许多人提出了100人至300人的死亡估计,却没有人能够给出一个确切的数字。
由于塔尔萨市警察在大屠杀中出现了令人无法理解的缺席现象,1921年6月6日,塔尔萨市警察局长约翰·古斯塔夫森受到了起诉。最终,古斯塔夫森被判处了两项罪名,包括玩忽职守未能制止暴乱,以及串谋释放汽车盗窃犯。
在大屠杀过后的第三天,时任总统沃伦·哈丁也终于发表了声明:“老天保佑,在这个国家的清醒,公平和正义之中,我们再也不会看到这样的景象了。”
被掩埋的惨剧:甚至连本地人都从没听说过
然而,数百名非裔的性命所换来的,却并不是人们的铭记。
在事件过后,陪审团将事件起因完全归咎于非裔社区,最终没有任何参与此事件的暴徒被定罪。塔尔萨市的时任市长埃文斯甚至还幸灾乐祸地向城市委员会表示:“让黑人的定居点迁到北部和东部会更好……格林伍德社区被破坏,意味着北塔尔萨会更繁荣。”
然而,这还不是幸存者们噩梦的终点。尽管他们最终赢得了继续保留在格林伍德的土地的权力,但塔尔萨市却仍然对他们穷追猛打,阻止他们获得灾难后的赔偿。由于许多非裔家庭缺乏保险,导致他们根本无法获得相应的赔偿金。而就算有保险的非裔家庭,其提出的诉讼也基本上被直接驳回。
更可怕的是,在事件爆发后的几十年间,美国的各种历史书中都很少提及1921年的塔尔萨种族大屠杀。与此同时,许多当日关于大屠杀的相关新闻报导也被销毁。对塔尔萨大屠杀的漠视与掩盖,甚至导致许多塔尔萨市的本地居民都对这起事件知之甚少。

正因美国社会对这一事件的隐瞒,使得不少美国人几乎听都没听说过这起大屠杀的发生。直到1996年后,随着大屠杀爆发75周年之际,俄克拉荷马州立法机构才最终决定打破沉默,授权州委员会彻底调查这一事件。
而最初,俄克拉荷马州仍不愿将其称呼为“大屠杀”,而是将委员会命名为“塔尔萨种族暴乱委员会”,直到2018年才最终改名为“塔尔萨种族大屠杀委员会”。
而也就是从1996年开始,塔尔萨市居民才开始小规模地纪念这一事件。同时,直到2000年,塔尔萨大屠杀才刚刚成为俄克拉荷马州公立学校课程的一部分。
2001年2月,该委员会提交了最终报告,建议政府向受害非裔居民以及他们的后代提供赔偿金,奖学金,修建纪念碑以及在格林伍德建立经济开发区等事项。2001年6月,时任俄克拉荷马州长弗兰克·基廷签署了相关的和解法案,然而,俄克拉荷马州仍然拒绝为受害者及其后代直接提供赔偿金。在2005年,幸存者们将官司打到了最高法院,却同样遭到了最高法院的驳回。
最高法院指出,国家要求在事件发生后的两年内提交民权案件,然而大屠杀在当时已经过去了80年,幸存者们的诉讼时效早已过去,无法再提出诉讼,因此拒绝审理这一案件。不过,这并未击垮幸存者们的信心,而他们与美国政府的法律战也仍在继续。
迟来的正义,还算是正义吗?
近年来,随着人们对种族议题的重视度不断提高,关于大屠杀的调查再度出现了新的大动作。2018年,塔尔萨市市长拜纳姆宣布,重启针对塔尔萨大屠杀后死者被掩埋地点的调查,以便确认确切死亡人数以及死者身份。根据研究,调查人员最终锁定了三个可疑地点——两个墓地和一个过去的垃圾处理厂。目前,挖掘工作已经开始。
然而,许多历史遗迹,却是不论怎么挖掘也再也回不来了。如今的格林伍德只剩下了14栋重建的红砖建筑,而其余的部分则变成了公寓,购物中心以及面向千禧一代的艺术区。在这里,“黑人华尔街”的迹象几乎荡然无存。如今,只有一块政府设立的金属牌匾还孤零零地立在人行道旁,向过往的人们默默地诉说着这里的历史。
同时,许多人也对主流媒体是否会大力宣传此事而感到怀疑。
非裔记者和作家维克多·拉克森认为,好莱坞不太可能会将塔尔萨大屠杀拍成电影。他表示:“如果准确描述史实的话,那白人无一例外全都会被描述为掠夺者和凶手。但在好莱坞,只要是关于非裔的历史电影,总会出现一名白人救世主,就像《勇者无惧》中马修·麦康纳的角色,以及《为奴十二载》中布拉德·皮特的角色一样。”

在2021年5月19日,三名塔尔萨种族大屠杀的幸存者们在国会上出现。他们分别是107岁的维奥拉·福特·弗莱彻,100岁的休斯·范·埃利斯,以及106岁的莱西·本宁菲尔德·兰德尔。这些幸存者们是起诉塔尔萨市的原告之一,指控塔尔萨市试图掩盖事件真相,并将责任全部推卸给非裔居民。他们将继续为幸存者及其后代们寻求赔偿金,税收减免等补偿。
兰德尔在5月19日作证时说道,大屠杀发生时她才年仅6岁,那时的她觉得,自己一定是死定了。但如今,她为了等待正义的来临,也实在是耗费了太长的时间。
兰德尔感叹道:“许多人告诉我们,现在再提这件事已经太晚了。看来,美国的正义来的如此缓慢,以至于对于非裔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
而弗莱彻也表示道:“我活了107年了,一生却没有见到正义。不过,我期待我会吧。”

不过,随着越来越多的民众开始认识到大屠杀的存在性与严重性,塔尔萨历史协会和博物馆开设了针对大屠杀事件的在线展览,收藏了大量的照片,音频以及文件,尽可能地全面还原了大屠杀的经过。
同时,如今的格林伍德社区也保留下了当地非洲卫理公会的教堂,这是大火之后唯一保存下来的建筑。格林伍德社区也修缮了不少有关大屠杀的纪念碑,以告诫人们这里曾经发生的惨剧。
并且,拜登在6月1日提到,他的政府将会采取新的措施来缩小种族间的贫富差距,包括增加与弱势小企业的联邦合同,动用社区振兴基金帮助格林伍德等经济不发达社区,采取新的措施解决住房市场的种族歧视问题等等。
若是这些政策能够顺利执行,那么这或许也能告慰在大屠杀中逝去者们的在天之灵了。
来源:
https://www.nytimes.com/interactive/2021/05/24/us/tulsa-race-massacre.html
https://www.nytimes.com/2021/05/25/magazine/tulsa-race-massacre-1921-greenwood.html
https://www.nytimes.com/2019/10/21/arts/television/watchmen-tulsa-race-riot.html
https://www.nytimes.com/2011/06/20/us/20tulsa.html
https://www.nytimes.com/2021/05/20/us/tulsa-massacre-survivors.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