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系BBC长篇特稿,由加美必读编译,文章不代表本公众号立场。原文作者:Jessica Lussenhop,Zhaoyin Feng。原文链接:https://www.bbc.com/news/world-us-canada-56835897
新冠疫情期间,一股种植大麻的热潮正席卷美国。大批失业的华人移民来到美国新墨西哥州的纳瓦霍国印第安保留地,做起他们本以为合法的农场工作。
然而,到达那里的华人劳工很快发现,工作并没有表面想象得那么简单,所谓的农场工作,不过是为大麻剪枝、采摘等一系列的违法操作。而在这期间,他们身上也发生了很多难以想象的事情。
华人在新墨西哥州“剪花”
当夏霞(化名)第一次听说“切花刀”这个工作时,脑海里浮现便是:给玫瑰花剪枝。
室友告诉她,这次工作时长长达10天,每天200美元,包吃包住。
夏霞在疫情中失业,早已无法将钱寄给在中国南部的成年子女,让他们能继续读书,所以尽管工作细节只有这么少,但对夏霞来说,这无疑是救命稻草。没多久,她便答应前往离自己居住的旅馆有11个小时车程的农场工作。
“说是农场,实则是旅馆”,夏霞说道。
她回忆道,10月初,她和其他五名华人妇女挤在一辆车里,驶往法明顿郊区,这是一个坐落在新墨西哥州北部且人烟稀少的沙漠小镇。当他们到达时,他们的新老板将他们送入了一家名为“Travel Inn”的粉色路边汽车旅馆。
而所谓的工作室,则是旅馆的一楼的一个房间里,一天下来,他们会花10个小时坐在椅子上围着一堆植物材料,这些植物材料是由租来的货车在夜间运送来的,他们则负责修剪掉上面的“花朵”。
夏霞想,这些绝对不是玫瑰,植物的味道反而让她想起中国人时常种植的艾草,“但它们的味道比艾草还要重,像云一样笼罩在房间上空,久久不能散去,所以没准这些东西能驱蚊。”
但尽管对手上的事物一无所知,夏霞仍心满意足。她自2015年到达美国以来,她曾做过许多工作:家庭护理员,保姆和按摩师等。但对她来说,这份工作不仅薪水可观,还没那么孤独。
她用普通话回忆道:“我很高兴。我可以和其他工作人员聊天。所以我更喜欢剪花。”
但事情并没有夏霞预料的一帆风顺,就在他们上班仅仅三天后,旅馆的门被敲响,夏霞以为是有人叫他们吃饭,直到她看清敲门的人是穿着制服且带着徽章的男人。最初,两方的沟通是不可能的,直到会说普通话的警官到达为止。他问工人是否知道自己要剪什么样的“花”。他们纷纷摇头。
夏霞回忆说:“我并不害怕。我想,’我没有犯罪’, 当他们把手铐戴在我身上时,我意识到这很严重。”
当警察护送车队将工人送进监狱时,其中一名华人劳工开了个玩笑:“嘿,我们快60岁了,这是我们第一次被戴上手铐并乘坐警车!”
夏霞说,由于没有翻译员与执法人员或法院任命的律师进行沟通,她说,几天来,她做的唯一一件事情就是坐在监狱的床上哭泣而已。她甚至假设过最坏的情况:她所做的任何事情都会使她入狱从事艰苦的劳动,而她绝不会回到家中。
她哭着说:“我当时一度以为,’我的生活已经结束了’,我想到了我的儿子,我要是在美国去世了,他甚至都不知道。”
与此同时,她的照片和她的同事们的照片登上了当地新闻。他们被指控犯有重罪,涉及贩运,串谋和意图分发一种违法物质:高档大麻。
疫情期间的大麻项目
夏霞不知道的是,整个夏天,距明亮的粉红色汽车旅馆大约30分钟车程的另外一个地方,纳瓦霍国家保留地的小镇希普罗克突然出现了大规模的大麻种植活动。数百名像她一样的华人移民工人,在疫情中失去了工作,并来到这里进行“剪花”。
这是最近美籍华人对美国大麻产业的惊人投资扩张的一部分。尽管大麻仍然是华人移民社区的社会禁忌,但投资者仍试图通过向大麻投入数百万美元来弥补餐馆,水疗和旅游业关闭所造成的损失。
投资到位后,华裔移民劳工随即跟上,源源不断。他们大多在疫情期间失业了,从纽约、加州等移民聚居区迁徙到美国的偏远地区种植大麻。
据报道,虽然不是唯一对大麻感兴趣的少数族裔社区,但在美国农村地区,亚洲劳动力表现突出。这为在纳瓦霍民族与当地人的激烈斗争奠定了基础。在那里,不道德的企业家利用管理该行业的复杂而混乱的法律,使农场遭受了灾难。
一位纳瓦霍族居民回忆说:“每个人都是为了大麻,他们剥夺了我们的土地,开始进行违法劳动,一夜之间,一切都变了。”
从碧·雷德费特(Bea Redfeather)在纳瓦霍国的家望出去,风景令人叹为观止。西南面是大教堂式的岩石山,它像是一块巨大的岩石,从沙漠地面上升了近1,580英尺(480 m)。这座高耸的山峰被当地人称为TséBit?a?í。
雷德费特(Redfeather 音译)是一位身材娇小,现年59岁的税务会计师和银匠,在这里居住了将近30年。
她说:“这里很和平。很安稳。”
但在6月初,平静被打破了。
当时雷德费特(Redfeather)看到一辆巨大的货车在狭窄的街道路上奔腾,一群人下车,开始将设备卸载到空旷的空地上。
雷德费特为此感到十分惊讶,因为印第安部落的官僚牢牢地掌握着保留地的开发权,即使是很小的工程,都要经过好几个月的申请,但如此大规模的农场在他家对面开建,她居然什么风声都没听到,于是她决定用手机记录下当时发生的一切。
她回忆说:“他们看见我的行为后,很是气愤的问我,’你在这里做什么?’本地人姿态十足,但我才是本地人,所以我立刻怼了回去:’你在这里做什么?你们未经许可就到这里来。’”
不久之后,圣胡安河农业委员会主席迪内·贝纳利(Dineh Benally 音译)开车过来,当雷德费瑟询问这位主席该怎么解决这件事情时。主席掏出了钱包。
很明显,他想要用钱“堵上”雷德费瑟的嘴巴。但雷德费瑟并没有就此屈服。
“我说,’我要阻止你做的事情。’” 雷德费瑟回忆道,“很快,我能看见他脸上的愤怒,他很生气。”
大麻项目中的印第安奸商和华人中介
据报道,贝纳利是美国联邦政府印度安事务局的前土木工程师,是一位强大的部落政治家的长子,以其雄心壮志在保留地上引进可盈利的大麻和大麻种植而闻名。
新墨西哥州早在2007年就使医用大麻合法化,但州法律在印第安地区没有影响力,该地区仅受联邦和部落法律管辖。
2017年,贝纳利(Benally)曾强烈游说一项法案,该法案试图将使纳瓦霍的医用大麻合法化。他甚至形容这项法案是为了纪念因为胰腺癌去世的母亲,他将自己的行为称为“改革运动”。
据《纳瓦霍时报》报道,他对部落议会说:“她(母亲)生命中的最后四个月遭受了痛苦。她在世之时,没有用过一次能让生活更美好的药物。”
尽管奋力争取,但是,该法案在付诸表决之前仍被撤回。
在2014年和2018年《农业法案》使种植工业大麻合法化之后,贝纳利又看到了进入该行业的另一种方式。像大麻一样,大麻也来自大麻植物,但它几乎不含任何四氢大麻酚(THC),这种四氢大麻酚会引起使用者高消费。
但是,在种植大麻之前,该州必须首先创建一个监管生产的系统,包括测试四氢大麻酚浓度的方法。贝纳利试图说服纳瓦霍族国家领导人这样做,以便部落可以开始从纺织品和CBD石油产品中获得急需的收入。但是理事会从来没有表现出太大的兴趣。
同年,医用大麻法案陷入僵局,贝纳利(Benally)却竞选上了圣胡安农业委员会(San Juan Farm Board)会长,该委员会对保留的农业许可拥有权力。贝纳利显然瞄准了这一好处,才奋力精选。使他有权批准自己的大麻“试验项目”。
通过他的律师,贝纳利拒绝就这个故事或提供陈述接受采访:但是,他此前曾坚决否认任何违反法律的行为。
他(贝纳利)在2019年对记者说:“纳瓦霍人有土地和水。我们正是需要这样一个实体来帮助我们实现目标。”
同年,贝纳利的一个朋友向他介绍了华人欧文·林(Irving Lin 音译)。林(Lin)是一位几十年前便从台湾移民的过来的70岁老人,他在加利福尼亚的房地产行业发了大财,但不想就此“金盆洗手”,跨界到了大麻业。
不过他妻子抑制了他对大麻的满腔热忱。他说,他的妻子不允许他直接从销售大麻中获利。无奈之下,他只好在洛杉矶开办了大麻项目咨询服务公司,主要是针对亚裔美国商人,他们(商人)被大麻种植吸引,以此来赚得盆满钵满。
他说:“这对我们华人有很大帮助。”
林还说,他记得贝纳利向他曾解释纳瓦霍民族是一个主权国家,因为纳瓦霍人可以在自己的土地上做决定。
于是,林开始在对大麻感兴趣的华人投资商和纳瓦霍人土地所有者之间充当媒人。这最终使他收到了数百万美元的投资。这些对大麻有想法的人们,开始发动自己的家人和亲友都来种植违法但获利无数的大麻。
林说:“突然有很多人去那儿。每天人们都在寻找房子,在很短的时间内寻找土地。六个月内,就有1000人到达纳瓦霍。”
雷德费特就在她家门口看到这场“淘麻热”。二十五个由钢架和重型塑料覆盖物制成的廉价温室,一夜之间拔地而起。原来这些地方都是给当地人用来种植玉米,但现在显然已经变成了“毒窝”。
大麻农场扩张
“玉米是一种神圣的植物,”雷德费特告诉第一家对这里做深入调查的媒体:“我的意思是,你总不能吃大麻吧。”
雷德费特多次在社交媒体上记录这些农场的施工进度。她的多个视频都显示,重型机械车在田间平地施工,卡车运来移动房屋,化粪池被挖到地下,而这种大型重建工程通常需要数年时间才能获得批准。不久之后,纳瓦霍周围的空气中弥漫着大麻的气味。
多个农场如雨后春笋般一个个冒出后,纳瓦霍族警察也开始监视贝纳利。他们怀疑他在自己的土地上生长的植物实际上就是大麻。
但是纳瓦霍国家警察局局长菲利普·弗朗西斯科称,要阻止他,警察们必须证明他的作物的四氢大麻酚含量高于0.3%。纳瓦霍警察没有自己的毒品实验室,他们只好将样品发送给了部落外的机构。
不巧的是,在纳瓦霍警察等候结果期间,新冠疫情来袭。
弗朗西斯科说:“在疫情开始后,我们开始看到许多这样的农场迅速兴起。”
据悉,弗朗西斯科只有180名巡逻人员,但他们要维护7万平方公里的治安。“我认为这就是他所利用的。趁着我们人手不足,迅速扩张,鼎盛时期,甚至有36座温室矗立在当地。”
同时,由于出现在当地小镇的许多工人都是非本地人,因此部落警察无权向他们提起任何诉讼。同样,新墨西哥州的警察部门则对保留地或对土著工人没有管辖权。
“在我22年的职业生涯中,我从未见过这样的事情,”弗朗西斯科说。“曾经,我们永远都不会担心,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会发生这样大规模的非法生意。”
当纳瓦霍警察调查关于农场的投诉时,工人们告诉他们,他们(工人)已经获得了土地所有者的许可,结果也确实证明有33位纳瓦霍农民签署了将土地转租给贝纳利和华人投资者的协议。
像疫情期间的华人员工一样,许多纳瓦霍人也因此在大流行期间失去了收入,这些非本国投资者用现金交租。农民则提供贝纳利农场委员会颁发的具有正式外观的“临时大麻种植”许可证。
“我们答应合法种这些东西的时候,怎么也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一位土地所有者在挂断电话前告诉英国广播公司。
因大麻家人被威胁,“本非战争”一触即发
某个清晨,雷德费特终于忍无可忍,因为当时来自附近大麻农场的一名工人手持一把像是AK-47的枪支指着她的母亲,并朝正在喝咖啡的母亲做出威胁性的手势。而这成了压垮雷德费特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
她说:“我很生气。真的,真的很生气。”
为了保护自己以及家人,她也买了一把步枪。
不久后,雷德费特和她的粉丝俱乐部,开始组织针对大麻农场的抗议活动。他们称自己为Kéyah,即为“土地保护者”。
在第一次抗议中,大约100名当地居民把船岩旁边的公路堵住,高举着标语牌,上面写着“我们不需要华人经营农场”和“大麻不是纳瓦霍族人的作恶手段”。
现场还有一个戴着麦克风的小男孩大喊道:“没有亚洲人入侵!”
一位居民告诉《纳瓦霍时报》:“这绝不单单是种族问题。他们从土地,水和人开始使用社区中的所有资源……这完全是不对的。
示威者也没有放过自己人,抗议活动导致反大麻纳瓦霍人与将土地转租以供麻的纳瓦霍农场主之间发生了紧张的对抗。
“你是叛徒!” 在一场特别激烈的示威中,抗议者对着一个农场主愤怒的大喊大叫。
在另一个视频中,雷德费特与一个穿着防弹背心,带着骷髅头口罩的高壮男子迎面对峙。
“你爸爸不是巫医吗?” 当他阻止她去农场的时候,雷德费特对他大喊。
这个25岁的年轻人叫布兰登·比利(Brandon Billie 音译),他对着这些冲突早已见怪不怪,作为贝纳利的安全负责人,比利喜欢在农场驱赶小偷和来搞破坏的人,这些事情让他很享受,并肾上腺飙升。更重要的是,这份工作在疫情期间是一份难得的固定工作。
“他雇用了任何愿意(为他)工作的人,”比利说。“收入虽然很低。但这毕竟算是一份工作。”
随着对工人的威胁事件发生得越来越频繁,比利与亚洲工人一起搬入了移动房屋。他使用翻译应用程序与他们进行交流,还跟他们一起做饭。华人制作了辣口的面条,并为纳瓦霍当地的工人烤了整个猪头。纳瓦霍人则煮油炸面包,炖羊肉和蓝玉米糊作为回报。
美好的友情下,比利幻想着,能有一天拜访他的新朋友在中国的家乡。
他说:“我称他们为我的兄弟姐妹。”
华人自愿过来种大麻
但是这项工作给他的家人带来了麻烦。作为部落巫医的父亲最初支持比利从事大麻工作,但自从族人把农场看作是对印第安人传统生活方式的威胁,父亲的立场动摇了。比利告诉家人,他需要这份收入,不会辞职。从此,父亲不再理睬他。
11月9日,一个寒风凛冽的早晨,比利刚喝完一杯咖啡,正准备往屋里走,却猛地听到一声巨响,闻声而动的他立刻转身,目光所及之处,他看到一辆警车撞向他房子所在的小山丘。
他说,警官们从车上跳下来,手持AR-15对准了他,跟夏霞一样,比利被戴上手铐、押上警车。
那天,整个小镇的农场都在播放这样戏剧性的场面。经过数周的计划,包括纳瓦霍人,州和地方警察的数十名官员,以及联邦调查局,禁毒署,国土安全部和环境保护局的特工执行了一场特殊的行动。
在三天的时间里,该行动“撕毁”了农场并收缴了“庄稼”。同时证实在农场里中的植物就是大大麻。
行动结束后,特工在21个农场和两个私人住宅中一共回收了2700公斤的大麻。在一个温室中,他们发现一袋450公斤大麻已完全加工并分装完成,随时可以单独出售。
比利和数十名农场工人被押送到希普洛克高中的一个体育馆。几年前,比利在这里接过校长颁发给他的高中毕业证书,如今他却在这里接受联邦调查局特工的审讯。
与早前的旅馆逮捕行动不同,这次审讯之后,没有人被捕。联邦调查局的几名普通话翻译和新墨西哥州人口贩运工作队的林恩·桑切斯(Lynn Sanchez 音译)会见了这些工人。现在,为工人提供服务是她的工作,因为他们的房屋和工作地点已成为活跃的犯罪现场。
桑切斯说:“他们看上去很害怕。我记得一位老人家,他至少65岁了。但面对如此令人心慌的场面,仿佛他的自尊不允许落泪,所以他的眼泪一直在眼睛里打转,始终没掉下来。”
桑切斯和另一个名为Life Link的组织为数十名工人争取到了差旅和补偿工资损失的资金。
其他没被逮捕的华人工人中,有些则在行动过后很快就销声匿迹了,弗朗西斯科说,在突袭后的头几天,他还听到有亚洲工人试图搭便车或是露宿街头的报道。
桑切斯留意到,农场里的华人工人生活艰苦,没有任何保障。有些华人工甚至直接在户外或木制托盘上睡觉,无法获得适当的卫生或医疗服务,她认为这是明显的劳动力贩运迹象。但是,若要从法律角度,认定这就是“人口贩卖”还是有些困难,毕竟有些工人自都不认为自己是劳工贩卖的受害者。
“在非正规经济中,即使有着彻头彻尾的剥削,但这并不意味着人们不是自愿选择这么做的。”反人口贩运组织的创始人艾琳?奥尔布赖特(Erin Albright 音译)说,“疫情期间,他们没有其他选择。”
“不过是一场你情我愿的交易。”
为谋生,因大麻释放后的华人转战俄克拉荷马
一名公共辩护人还告诉桑切斯和她的组织,Travel Inn汽车旅馆的17名工人仍在法明顿。他们发现夏霞和她的五个朋友共享另一个廉价的汽车旅馆房间。
从监狱获释后,法官不允许这些“剪花工”未经允许擅自离开新墨西哥州。由于老板只给他们发了三天的工钱,一时之间他们也找不到其他的工作,所以如今他们已经在房间里呆了10天,并且为了节省开支,他们每天只吃得起稀饭。
当桑切斯顺藤摸瓜找到他们时,县检察官已经确信这些妇女不是贩毒集团的一部分。他撤销了指控。夏和她的朋友们在桑切斯以及相关组织的帮助下,又翻山越岭回到了加利福尼亚。
当她在中国的孩子问为什么这么久没收到她的来信时,夏霞撒谎搪塞了过去。
她说:“我告诉他们我的手机坏了。如果他们知道真相,他们会担心的。”
她补充说:“回想起来,就像一场噩梦。”
回到宿舍,夏霞休息了几周。但是仍然没有工作,在洛杉矶,冠状病毒病例数再次开始激增。
她从她的朋友那里听说,一些工人直接从希普罗克小镇的农场去往了俄克拉荷马州,因为那里是都大麻的生产中心。
一位朋友告诉夏,她可以和她一起在按摩室找份工作,之后,也许他们可以再回去“务农”。
她回忆道:“所有工作都很艰辛,都是要忍啊,一切都是为了生活,为了养家嘛。”
所以,夏霞再一次收拾行装,驶向了未知的远方。
俄克拉荷马城的亚洲区大约有10个街区,分布着华人杂货店、泡沫奶茶店和饭店,分布在繁忙的四车道通道的两侧。在其中心附近,坐落的是俄克拉何马州的福建人协会,该协会于2020年末开业
在装饰有中美两国国旗的房间里,男人们在两张桌子旁打麻将,而其他人则围着桌子观看。空气中弥漫着香烟烟雾,还有麻将砖叮叮当当的声音,偶尔会发出阵阵笑声和咒骂声。
这些男人穿着T恤、牛仔裤和运动鞋,年龄在30多岁到60多岁不等。其中一位说,他们大多是餐馆企业家,他们搬到俄克拉荷马州来赶一赶这波蓬勃发展的大麻产业。
根据林的说法,在那次清盘行动过后,他和至少有十几位华人投资者没在新墨西哥州多耗时间,立即就带着工人和能够抢救回来的器材,一路闯荡到了俄克拉荷马。
“您在新墨西哥州拦住了我。我立即去俄克拉荷马州,”林说。“那又怎样?下一个!”
其他人则没有那么幸运。一位加利福尼亚的投资者告诉英国广播公司,她失去了所有积蓄和抵押的房屋。
当接受BBC的采访时,一些幸运的投资者闭口不提之前的大麻经历。他们面带微笑、装傻说道:“什么是大麻? 我们谁都不知道!”
最终,一位穿着长外套、一只耳朵塞着苹果无线耳机的外表优雅的男子,来到了俱乐部。他说自己的名字叫迈克尔(Michael 音译),尽管他没有参与小镇的大麻业务,但他很清楚这场灾难的发生。他指向在麻将桌边吐着烟圈的三个男人,并说他们在那里损失惨重。
他用普通话轻柔的说道:“你可以试试,但我觉得他们不会和你说有关新墨西哥州的事的。”
在后来的一次电话交谈中,迈克尔解释说,对于那些投资者来说,参与到希普罗克事件是一段很羞愧的回忆,因为他们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触犯了法律,同时蒙受了经济损失。
此外,华人社区的许多人将大麻视为危险的毒品,他们也不与愿和记者谈论与之相关的话题。
疫情之初,年逾半百的迈克尔预料到了经济的衰退,将自己在东海岸的三家针灸企业转手卖出。在说服几个福建朋友共同出资后,他于6月来到俄克拉荷马州。他表示,自己虽然从未吸食过大麻,但他和几个合伙人目前掌管多家大麻相关的合法企业,其中包括一个农场和一家农业设备商店。
迈克尔说,他的工人大多来自美国各地的福建餐馆。俄克拉荷马州以牛仔文化和坚定拥护共和党而闻名,想让他们在此扎根几乎不可能。
迈克尔坦言,如果不是因为疫情,他也不会来这儿。
大麻是淘金热还是诅咒
自2018年医用大麻合法化以来,社会风气相对保守的俄克拉荷马州摇身一变,迅速成为美国最热门的大麻交易市场。在俄克拉荷马州仅需2500美元就能取得一张大麻经营执照,而在其他州则要花费数万美元。此外,该州也并未限制许可证的发放数量。
俄克拉荷马城律师马特·斯泰西(Matt Stacy 音译)致力于帮助客户取得大麻种植许可证。他表示,当地正处于一股“绿色淘金热”之中。他自己手上大约有300名华人客户,而客户数量的增长之快,连他自己都没有料到。
虽然在俄克拉荷马州从事大麻生意的起步成本不高,但大麻产业本质上还是资本和劳动密集型产业,而在美国当地华人移民社区中,资本和劳动力都不是问题。
许多大麻相关业务的招聘是通过人们口口相传,有的是通过微信上的大麻交流群、福建老乡俱乐部等完成的。美国各地的唐人街也有求职机构,为华人经营企业和低收入的移民工人牵线搭桥。
在一个亚裔人口约占总人口2%的州,新来的移民也走进了人们的视野。杰恩·格里索姆(Jayne Grissom 音译)和维克·格里索姆(Vic Grissom 音译)夫妇在2018年获得了俄克拉荷马州的首批种植许可证之一,并在俄克拉荷马城外经营着一家精致的小型药房。
去年8月,一群华人购入了一块80英亩(约合486亩)的土地,在他们家对面建造了一个面积庞大的农耕大院,这对夫妇对此感到十分惊讶。
杰恩解释说:“俄克拉荷马州不是一个十分多元化的州,更别说我们这样的农村了。突然间来了那么多华人,我觉得很奇怪。”
格里索姆夫妇种植了三个集装箱的“工艺大麻”,并给这些大麻安上了诸如66 Cookies、OK Boomer、Spicy Berry一类的美称。初来乍到的新人们大规模种植大麻,不禁令格里索姆夫妇担心他们会占领当地市场,或者非法越过州界进行运输销售。实际上,只有在俄克拉荷马州内种植商用大麻才是合法的。
维克说:“这里是狂野的西部,对俄克拉荷马州来说,到底是一场淘金热,还是一个诅咒,我不知道。”
实现美国梦后,毫无经验的华人建起了一座大麻庄园
美国华裔大麻农场主“亚伦”不希望使用他真实的姓名,但很乐意向游客敞开大门,允许我们入内参观。亚伦穿着运动裤和一双人字拖,烟不离手,骄傲地向BBC展示了自己的“杂草帝国”。
对于一个几个月前完全没有大麻种植经验的男人来说,初出茅庐的他行动规模之大令人惊讶。农场里有几座类似仓库的建筑物,里面堆满了无数的大麻植物。它就像一个植物园,但拥有流水线的氛围。大约有十二名华人员工坐在灌木丛中的小长凳上,仔细修剪数不清的大麻植株。
亚伦的员工住在马路对面的一所房子里,院子里有几只顽皮的幼犬。那天下午,他们热火朝天在准备大分量的鱼汤,食材则出自他们自己拥有后院的那个池塘。
亚伦也来自福建。几十年前,他从福建坐船偷渡到美国,头几年生活很艰难。亚伦在缅因州和俄亥俄州等全国各地的餐厅工作时,经历了艰苦的工作和艰苦的生活条件。当他到达陌生的新城市时,他背着所有随身物品的背包,站在人海茫茫之处,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也不知道该去向哪里,绝望和迷茫油然而生.
亚伦用普通话说:“我唯一的选择就是吃苦耐劳,不要抱怨。如果我丢了工作,我将不知道该去哪里。”
之后,他渐渐学会了英语,最终获得了绿卡,然后在佛罗里达州的餐饮业中赚了第一桶金。他声称自己一度开了30家餐厅。
美国梦成真后,亚伦的生活过得很是轻松,但直到疫情袭来,眼前的餐饮行业让他入不敷出,但能只身前往美国还能实现财富自由的亚伦,自然没有自暴自弃。他看准时机,转战了大麻行业。
亚伦如今雇佣的许多工人都和夏霞有着相似的背景,这些人刚来美国没多久,并且愿意从事劳动密集型工作以求生存。但是亚伦认为这一代的移民情况还是要比他刚到美国时要好得多,有手机的工人还可以通过手机与家人保持联系,美国的移民网络也较为完善,因此工人的选择也更多,生活也会“只好不悲”。
“虽然我是老板 ,但在她们面前,我感觉我活得像个孙子,”他笑着说,“华人的适应能力很强。不论哪个阶段,都能找到生存的方式。”
但这并不意味着初来乍到的华人移民能在俄克拉荷马州生活得很轻松。
迈克尔说:“当警察只要在一辆州外的汽车上看到亚洲人的面孔时,他们就会命令你把车停下来。”
迈克尔还说,他已经在俄克拉荷马州被警察拉了三遍车,“他们检查了我车上的每个小角落。”
同时,根据联邦和州法律,执法人员如果怀疑现金是犯罪所得或用于犯罪的手段,那他们就会没收现金。
迈克尔说,这对习惯于用现金做所有事情的华人移民来说是个大问题,他说,他在美国居住30年以来,从未拥有过信用卡或借记卡。
大麻律师马特·斯塔西(Matt Stacy)每周都会受理几笔涉及华人没收现金的案件,“我们必须一遍又一遍地证明,这笔钱属于合法,并确实是他所有。”
斯塔西认为,截停搜车对他的亚裔移民顾客造成更大的困扰,因为他们其中许多人的英语说得不是很流利。
斯泰西说:“事实是,这是一个没有银行业务的行业。”由于大麻尚未在联邦范围内除罪,因此大麻商人可选择的银行十分有限。”
在新墨西哥州的惨败之后,俄克拉荷马州的华裔商人更谨慎地处理和当地执法部门的关系,即他们的经营活动有没有违法行为,甚至与大麻有关。
4月下旬,俄克拉荷马州麻醉药品局突袭了一家大麻农场,该农场虽然拥有合法的医用大麻许可证,但农场背后有贩卖集团在黑市上出售了其大量产品。
警方说,有11人被拘留,他们都是华人,并且不会说英语。
尽管如此,林坚持认为,大多数亚洲农民都遵守俄克拉荷马州的法律,“他们是好人,”林说,“他们没有做错任何事情。他们不过是为了家人在这里谋生的工人罢了。”
尾声
虽然林仍然坚持能在俄克拉荷马州看到大麻的光明前景,但回到希普罗克小镇,社区却一片混乱。
农场现在空无一人。在废弃的移动房屋和几乎没有绝缘的胶合板棚屋内,每个橱柜、抽屉和壁橱中的物品散落在地板上,这很可能是执法部门在寻找证据的工作。空气中有污水和腐烂食物的气味。衣服仍然挂在壁橱里。牙刷坐在水槽旁边。在外面,空瓶子和中国烟盒在休耕地上翻滚。
“我们所看到的只是塑料。我们看到垃圾。我们看到死了的大麻植物”,林说,“这就是他们给我们留下的。”
在2020年11月的选举中,雷德费特当选了圣胡安农场委员会的会长,并把贝纳利赶下了台。她准备实行竞选承诺,吊销了33名纳瓦霍人土地所有者的耕作许可证,并试图弄清楚如何开始进行大规模的清理工作。纳瓦霍族国家总检察长办公室也起诉了土地所有人。
据悉,这些农民主中有17个已联合起来组成了一个新的,支持不种大麻的农民协会,声称他们“当初根本没有意识到贝纳利打算种植非法作物的意图”。
代表该组织的律师说,他们甚至可能以他们所说的过度执法行动为由提起诉讼,其中包括将枪对准年长的纳瓦霍土地所有者。
目前,贝纳利已离开希普罗克小镇,因为他在那面临多项针对涉嫌串谋、袭击、干预司法的指控。
由于DEA(美国缉毒局)和FBI(美国联邦组织)的调查仍在进行中,因此尚不清楚该小镇在种植大麻高峰期有多少华人劳工,以及他们是否会因为投资人而被起诉。
由于一场大麻事业,原本拥有稳定工作的比利也在纳瓦霍当地不再受欢迎。如今,他在附近城镇的卫生保健部门工作,进行长时间的深夜轮班。白天,他睡在停车场里饱受摧残的SUV的后面。他在希普罗克小镇附近有一间公寓,他却不敢回去住,担心他和家人的安全会受到威胁。
他说:“小镇发生了很大变化。我犹如过街老鼠。”
去中国旅行的梦想也已经化为泡影,他说,他试图与他最喜欢的那些华人劳工保持联系,但他们一个都没有给予回应。
夏霞在俄克拉荷马州的经历也是短暂而令人失望的。剪花的工作从未得以实现,她不得不再次成为女按摩师。
今年3月,佐治亚州亚特兰大市的一名枪手杀死了8人,其中6人是亚裔妇女。凶手针对的按摩业务类似于夏霞从事的按摩业务,受害者包括韩国和中国移民,他们像她(夏霞)一样,曾辗转美国各地谋生。
据报道,数周以来,针对全美各地亚裔美国人的仇恨犯罪,尤其是对亚裔妇女的暴力袭击有所增加。
夏霞说:“我经常听到华人遭到殴打。我们互相提醒对方要当心。这太可怕了。这就像生活在恐惧之中。没有结束的日子。”
在经历种种之后,夏霞说,她在加州找到了一份户外汉麻农场种小苗的工作。这里没有皑皑白雪,只有毒辣的太阳把人晒得晕头转向。
夏霞说她的工作相当于零工,但她仍然觉得满足,“只要你不怕累,能干一天是一天。”
她还说:“只要一有机会的话,我还是会回去继续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