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宋星
著名空头、浑水创始人卡尔森·布洛克（Carson Block）日前在《华尔街日报》风险与合规论坛上呼吁，许多中国公司应该从美国市场摘牌。
布洛克称，有大约400家在美国上市的中国公司，这些公司实际上处于美国调查和执法范围之外。
布洛克的观点可能有失偏颇，但他在中概股研究上颇有建树，也是中概股的老朋友了。大约十年前，布洛克因揭露中国林业公司嘉汉林业（Sino-Forest Corp.）的欺诈行为而声名鹊起，再到去年做空瑞幸咖啡，甚至有人夸张地称布洛克为“中概股公司噩梦”。
布洛克的做空驱动力、战斗力为何如此之强？他又是如何将浑水打造成一架做空界的“战斗机”？
永不消失的愤怒、战斗精神
布洛克创立浑水的初衷，与其满目疮痍的童年经历有关。在布洛克简陋的办公室，他曾多次在采访中公开谈论自己的童年、成长经历。
布洛克称，在我的内核，永远有某种程度的愤怒，不会消失。
“在我后来的生活中，当我成功了，我真的是在学习控制愤怒，然后有效地驾驭它。这就像，哇，我靠这个建立了一个企业。”
外人可能很难理解布洛克如此愤怒的原因。他在新泽西州富裕的小镇长大，镇上的许多人都在华尔街工作，他的父亲也是如此。他现在身价数千万美元，生活优越。
但是，自布洛克父母离婚后不久，他的愤怒就开始积累了。他当时才六岁，家人却染上了酗酒的毛病，布洛克不肯透露是父亲还是母亲酗酒。
小学三年级时，布洛克所处的环境变得更糟糕、更复杂。学校的护士当时正在讲解关于毒品和酒精的宣传课程，并解释称：“这是一种抑郁剂，如果你喝够了，你就会晕倒。有人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布洛克举起了手，对全班同学说我知道。布洛克接着把几乎每天晚上和整天沉迷于酒精的家人在一起时的糟心事都说了出来。比如“不得不时不时地给医院急救队打电话，因为我担心他们无法醒来，他们可能已经死了。”
布洛克没有意识到，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有一种耻辱、污点跟随着他。布洛克的许多朋友不再被允许和他一起玩，更糟糕的是，学校老师和行政人员没有对他提供任何帮助。
布洛克感觉到被成年人的世界背叛了。
他非常难过，甚至无法用语言来表达。所有这些成年人都在向学生们强调毒品和酒精的邪恶，而当家长酗酒在现实中发生了，他们中没有一个人提供帮助。
就在那时，布洛克开始讨厌虚假、讨厌伪君子，对他们的不作为感到无比愤怒。
与愤怒同时增长的，还有布洛克的战斗精神。成年人无法提供帮助，布洛克习惯了靠自己，即使不能赢得战斗，也不会放弃。
布洛克常常会回想起七年级时的一次打架事件。
在课堂上和一个男孩发生冲突后，布洛克和他决定到外面去打架。但当布洛克到达会面地点时，他发现，这个家伙块头非常大，比自己大得多。
这个男孩很快就打倒布洛克，但布洛克不肯屈服。
“我试图站起来，不被再次打倒，而他一直在问，‘你服不服？’我说，‘不’。然后他在我的头上打了一拳，‘现在服了吧？’”
布洛克还是斩钉截铁地回答，“不！”
布洛克回忆称，“我挨了那顿打，但我没有放弃、屈服。我承受了一顿毒打，直到旁观的人把他从我身上拉开。”
和造假公司作斗争的战士布洛克
童年的经验也影响了布洛克，他长大后开始和虚假、诈骗作斗争，并逐渐成长为一名战士。
从南加州大学毕业后，布洛克为父亲工作过一段时间，布洛克的父亲比尔当时正在为一家名为Rent-Way的零售商提供咨询服务。在父亲的影响下，他正式成为华尔街的一员。也是这时，他第一次遇到了证券欺诈。
Rent-Way的首席财务官杰夫·康威言谈举止富有魅力，布洛克对他印象深刻。
然而，几周之后，康威没有出现在与布洛克父亲的会面中。这家公司的股票也停牌了，因为涉及会计欺诈。最后，康威也认罪了。
这段经历对布洛克有很大的震动，他随后决定去读法学院，因为只有懂法律，才能更好地识别和揭露虚假、欺诈。
上法学院对布洛克是一个转折点，他回忆称，“在那之前，我讨厌骗子。我讨厌虚伪的人。我讨厌骗子，但我自己也不太尊重规则，我总是因为违反规则而惹上麻烦。在法学院，我开始理解为什么法律、规则在社会中很重要。”
补充法律方面的知识后，布洛克识别虚假、诈骗的能力大大加强。
2010年，布洛克的父亲让他调查一家名为东方纸业的中国公司。在了解了该公司的运营情况后，布洛克得出结论，其业务并不真实，而他对此的研究就像一颗炸弹一样击中了华尔街，引起巨大反响。
布洛克对造假公司无比愤怒，怒火也转化成满口脏话，“这些腐败的混蛋来到美国市场。我下定决心，我要把你们放倒，因为我知道你们的系统在这里如何运作。我知道如何获得关于你们的信息。而我要把你们送走。”
值得一提的是，布洛克在这时还了解了做空手段。做空，又称空头、沽空、卖空，是股票、期货等市场的一种操作模式。做空是指预期未来股票下跌，将手中借入的股票按目前价格卖出，待股票下跌后买进再归还，获取差价利润。
翅膀长硬的布洛克随后成立了自己的研究公司“浑水”，取自中国谚语“浑水摸鱼”。
浑水成立后，布洛克马上就进入战斗状态，很快就通过做空赚取了数百万美元，还揭露了多家公司的欺诈行为。
“死亡威胁就是我业绩的证明”
揭露、做空造假公司，给布洛克带来了很大的名声，很多的赞誉；但也给他带来了一些困扰，比如有人在背后“捅刀子”，因为做空会得罪一些利益相关人，他甚至还曾收到过死亡威胁。
布洛克回忆称，曾经收过几封邮件，有的邮件表述非常直白，比如，“你、你的妻子和你的父亲，准备好接受我们的子弹了吗？”
在发布对绿诺科技的做空报告后，布洛克收到过这样一封邮件。邮件中写道，“我会开枪杀死你的父亲、你的妻子，然后是你”，并且，邮件中用的都是布洛克亲人的真实名字。这让布洛克非常害怕。
除了面对死亡威胁，来自被做空公司的诉讼也成了家常便饭，巨大的压力之下布洛克甚至一度灰心丧气到想要退休。
2017年的夏天，布洛克从他的律师那里得知，德国的检察官考虑起诉浑水公司的操纵行为，理由是其一年前对斯特罗尔公司所做的报告中涉嫌披露不充分。
浑水指控这家广告牌公司的内部人员通过一些交易、财务造假获得了惊人的利润。但斯特罗尔公司称其说法“牵强附会”。
布洛克当时被可能的起诉吓坏了。
祸不单行，浑水公司还有其它的麻烦事要处理。浑水当时被另一个做空目标圣裘德医疗公司(St. Jude Medical)起诉，并因做空食品零售商Groupe Casino而受到法国监管机构调查。
虽然当时的布洛克并不知道，这一切终究会过去的，但他至今仍无法忘记初来乍到，面对死亡威胁和诉讼时的恐惧感。
布洛克曾在采访中表示：“我只是觉得我处在四面楚歌的境地，而且还有被刑事起诉的可能，这极大地震惊了我。”
布洛克想知道“联邦调查局是否会在半夜踢门，把我从床上拖下来，我是否会被迫离开我的孩子和妻子。我没做好思想准备。”
所以他离开了旧金山，带着他怀孕的妻子和三岁的儿子来到他们在小县城购买的避暑别墅。
“当时我非常认真地考虑过退休，甚至还想过做第二个职业，当一名教师。我想躲在地下一个深不见底的地方，多年不出来。”
布洛克很害怕，而当人处于害怕的状态时，就没有（战斗的）优势了，“我不知道我能否从害怕的情绪中恢复过来”。
浑水公司的团队在合伙人弗雷迪·布里克的带领下，接管了日常业务的运作；而像同为空头的狼群研究（Wolfpack Research）创始人丹·大卫这样的朋友，则鼓励布洛克坚持下去。
大卫回忆道，“那是一段非常艰难的时期，我做了一个朋友应该做的事：帮助回顾布洛克过去的成功和辉煌，告诉他我们为这个世界所做的贡献。”
另外，所有的诉讼或调查都没有发现浑水公司有过错。
通过团队的帮助，朋友的鼓励，再加上时间愈合了创伤，布洛克再次回到办公室，重新致力于做空的战斗。布洛克也更加小心翼翼地保护自己和家人，比如，几乎从来不向外界提供自己的具体地址。
逐渐地，布洛克适应了在这种威胁下生活，他有时候会和自己的妻子开玩笑说，“我收到的死亡威胁就是我业绩的证明。”
当然，支撑布洛克长期从事做空事业的，不仅仅是乐观精神，战斗精神，还有热爱。
“大空头”炼成记
凭借着这份热爱和永不熄灭的“愤怒”，布洛克始终未放弃做空事业，至今已逾十年。布洛克也成为华尔街最著名的空头。
至少有8家公司因为布洛克的揭露，从证券交易所退市。还有2家公司与监管机构达成了和解。
浑水的一些经典案例被广为传颂，甚至被当做教科书来学习如何调研一个公司，比如去年揭露瑞幸咖啡造假。
去年1月，浑水抛出89页的做空报告，指控瑞幸捏造公司财务和运营数据。报告内容主要分两大部分，一是欺诈，二是商业模式缺陷。
浑水质疑瑞幸咖啡2019年第三季度单店每日的销售量被夸大至少69%，而2019年第四季度则被夸大至少88%。
为了证明自己的结论。浑水雇佣了92名全职人员，1418名兼职人员，在全国53个城市的门店样本中全天候录像，总录像时长达11260小时。
为了调查瑞幸咖啡他们统计了每个门店的人流量并记录了从门店开业到关闭的平均每天11.5小时的录像视频。当再次检查人流量计数和录像时，如果监控视频丢失超过10分钟镜头，就会丢弃一整天的数据。
除此之外，浑水收集了25843张小票，发现瑞幸的单杯价格被夸大了至少12.3%。
2个多月后，瑞幸发布公告，自曝公司财务造假，称2019年第二季度到2019年第四季度期间，瑞幸咖啡与虚假交易相关的总销售金额约为22亿元。浑水的做空报告功不可没。
做空是一项危险的游戏，浑水在做空战役中不仅犀利、强悍，也比较稳健。
以做空跟谁学（现改名为高途）案例为例，在去年5月18日发表的一份报告中，浑水公司声称其至少70%的用户是机器人，而跟谁学否认了这一点。
浑水公司是第三个抨击该公司的做空者，但该公司的股票几乎没有受到影响。在布洛克发布报告的当天，跟谁学股票收于32.84美元，比前一天的收盘价下降了7%。但到8月，已经涨到了141.78美元，几个月时间翻了3倍。
布洛克称，“那段时间非常奇怪，所有人都觉得我们被（跟谁学）搞死了。”不过，因为仓位和时机把握得不错，浑水并没有爆仓。
浑水还在做空跟谁学。该公司股价到去年年底跌回51.71美元，在1月份跟随GameStop（游戏驿站），在交易狂潮中暴涨，但今年的跌幅已经超过50%。
浑水仍然留在游戏中，没有出局；但有的做空机构这段时间被“打得灰头土脸”，甚至退出游戏。
今年1月27日，做空GameStop的主力对冲基金Malvin Capital表示，已“割肉”空仓；1月29日，老牌做空机构香橼在社交媒体上发文称，停止做空研究，转而专注于做多机会，令人大跌眼镜。香橼此前曾发布关于GameStop的做空报告。
过往的成功案例也给布洛克带来了名声，他成了CNBC和彭博电视等媒体常客，知名度也大增。
虽然布洛克管理的资产规模很小，约为2.6亿美元，但他却被很多身为亿万富翁的同行所钦佩。
比如，资产管理公司Pershing Square首席执行官比尔·阿克曼对他大加赞赏，“我是布洛克的粉丝，他做了非常好的研究。”
还有许多人把布洛克看作榜样。兴登堡研究公司创始人内特·安德森称，“如果不是布洛克在前开辟了一条道路，我不会成为职业空头。”兴登堡研究公司去年因揭露电动卡车制造商尼古拉公司造假而闻名。
作为著名的空头，浑水也取得了不错的业绩，过去5年，在扣除管理费等之后，浑水的年化收益率约为19%。
虽然做空是一门危险的生意，但布洛克认为，做多赚钱带来的兴奋是“空洞的”；做空，找到关键信息，进行研究，发现骗子公司如何造假更有意思。
“当你找到关键信息或解开一个谜题时，这是最美好的时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