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北京上海到加拿大蒙特利尔,从分子生物学科研工作者到自由撰稿人,从乐队经纪人到非遗扶贫项目主管,从汽车修理工人到酒店前台,从商业摄影师到“普通”艺术家……出生于1990的Ash Zing似乎总在以一种勇敢探索的态度,来对待未知的人生。
与此同时,对个人意识的独立思考和生活方向的清醒把控也交织在Ash Zing对未来的展望中。跨国、跨业、跨界,在他身上并没有出现任何割裂的矛盾感,而是柔和呈现出尼采所谓的“我是”之感。作为一个年轻人,他为什么选择移民加拿大?迄今为止6年海外生活,又给他带了什么?
“我之所以选择要移民,就像穿了20多年的衣服,总想着换一件;也像做一份工作,做了20多年,想试着做些其他工作;选择就在这儿,我既然有这个选择,就想试一下如果我是个加拿大人,会是一个什么状态。”Ash Zing
自我身份认知的探索:选择移民加拿大
Ash Zing在之前的访谈中,非常坦然地声明了自己是一个“艺术家”。在他看来,自称艺术家并不是一种傲慢的自我标榜,而是“以一个艺术家的标准对自我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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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在什么年纪,出于什么原因选择移民加拿大的?
Ash Zing:
我一直对自我的身份比较敏感,当时觉得国内的氛围不是我喜欢的感觉。其次是因为我大学毕业前申请了美国霍普金斯的医学院PHD并被录取,但当时因为种种原因放弃了这个机会,心里一直有想出去看一看的念头; 还有一方面原因,我从小在价值观上,其实就比较偏西化。以前在国内的时候容易有各种各样的困惑,好像并不是一个我喜欢的生活环境。
怀着这样一个疑问,我就出国了。
2014年到了加拿大,然后基本从2014年到2019年这段时间都在加拿大。偶尔会回国处理一些事情。因为2019年年底回来参加展览,本想年后回去,但受疫情影响,现在一直留在国内,今年9月会再回到加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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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有提到在国内生活的困惑和疑问,指的是什么?
Ash Zing:
比如说在国内,身边的人都一味地在赚钱,都在想成为人上人。
我觉得这种环境比较奇怪也很无奈。包括像一些人和人之间会有欺诈、伤害的关系。从小到大周围发生的很多事情会让我觉得突兀和不理解,但周围的人都觉得这个环境是既定的,人的选择也是有既定的安全路线。“考一个好的大学,找一份稳定的工作,成家立业,买个大房子再生两个娃。”
似乎所有人的人生都只有这一条路,我对此始终有怀疑。
多重职业转换自如:修理工、开工作室、酒店前台
在酒店工作,各种稀奇古怪的小事情,其实还蛮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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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择前往蒙特利尔之后,生活和就业经历是怎样的?
Ash Zing:
我刚开始到加拿大的时候选择了魁省的PEQ移民项目,在一个traning center学的修车。毕业之后我得到了工签然后申请了魁省和联邦的移民许可。
在车行工作了一段时间,因为肩背有劳损,所以没有办法一直坚持做这种重体力活。于是我就成立了一个做摄影和平面设计的工作室,2018年之后身体状况不太好,加上摄影工作室收入不太稳定,所以我从2018年9月到2019年9月这段时间找了一家酒店做前台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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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酒店当前台,有发生过什么好玩的事情吗?
Ash Zing:
有遇到过非常open的客人,这个是因为中外文化差异导致的,比较好玩。也遇到过流浪汉,会在晚上很冷的时候躲在酒店的门廊。
我会告诉他们:“你可以在这里短暂避寒,但不要惹事情。”他们通常在那躺着,或者坐一会,没有任何出格的举动。我有时会给他们提供一些剩下的咖啡和面包。之后我再经过那片区域,他们还会隔着老远和我打招呼。
虽然是底层的homeless,但仍然有基本的礼仪和善良。
还有一次,有个客人特意给了我一百多刀的小费。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他当时和我说,自己年纪很大了,钱怎么花都无所谓,我还是年轻人,还有很多需要钱的地方。
但实际上,我们根本不认识。我只是一个前台,他只是一个入住的客人,我们只是交谈了几句。他就会说这些钱够不够,不够再给你。在酒店工作,像这种稀奇古怪的小事情,其实还蛮多的。
“到了加拿大之后,我终于穿上了件对的衣服”
前几天在国内一个微信群里,就发生了争吵。当时做了自我介绍之后,就出现了些阴阳怪气的声音说:“哦艺术家啊。”好像我作为一个艺术家,或者是商人,是在网络诈骗,或者是秀优越感。但其实,这只是一件非常普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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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海外的一些经历,有改变过你的认知吗?
Ash Zing:
这个倒没有特别印象深刻,或者改变认知的事情。
到加拿大之后的第一天就觉得终于到了一个我本应在此生活的地方。就感觉像是,我终于穿上了件合身、舒服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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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过什么需要特别去适应的东西吗?在国内外生活,有什么差异?
Ash Zing:
其实我没有需要特别适应海外生活的过程,在加拿大或者纽约,都觉得是在自己的地盘上。
反而是在国内,不管是在北京还是上海还是其他城市,需要不断适应当地的一些社会规则。
在国外几乎所有的一切,都是我觉得“应该是这样的”。回国之后反而会更加孤独,因为人和人之间的戒备和敌意太强烈。我在很多地方都有很多投契的朋友,更喜欢有话直说的交流方式,在海外结识新的朋友相对要更加简单。
至于生活差异方面,比如我在加拿大,早上可以起来迷迷糊糊穿个外套去楼下买杯timhortons,只花一块六毛五。然后一边抽烟,一边喝咖啡,回去冲个澡。
非常放松的开始一天的生活,打扫卫生做做饭。
有的时候下午去附近的街区溜达,路边就有弹钢琴的人,有跑步的人,有骑自行车的人,有人就会很亲切随便停下来聊两句,借根烟什么的,都是特别闲适的状态。
但是在国内,好像任何一个城市都不可能有这种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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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北美像在自己的地盘上,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Ash Zing:
在我的观念里,人跟人之间不应该是尔虞我诈的关系,而是在路上遇到了,就点个头,打个招呼,人跟人之间哪怕是fake的表达,至少是有礼有节的。在国内的时候,常常觉得人和人之间有些粗鲁。
比如在加拿大你问个路,或者刚过去不知道怎么办电话卡,大家都会很热心帮助你。走在路上打个喷嚏,哪怕是陌生人,大家都会说god bless u。即使不认识,别人也会朝你微笑,我觉得这是一种舒服的生活环境,这是对的,人和人之间就应该这样。
但我前几天在国内一个微信群里,就发生了争吵。当时做了自我介绍之后,就出现了些阴阳怪气的声音说:“哦艺术家啊。”
好像我作为一个艺术家,或者是商人,是在网络诈骗,或者是秀优越感。
但其实,这只是一件非常普通的事。阐述事实,却遭到了其他人的质疑,让我也很困惑。让我觉得没有被尊重,或许这些人压根不知道什么叫尊重,他们可能连自己都不尊重。
相对而言,国外的朋友就会非常自然地接受你的身份。但在国内,我的一些言行更容易招来冷嘲热讽,甚至还有相貌攻击。我其实始终不太明白个中缘由。
在加拿大做观念艺术:更加清晰了自我身份认知
移民经历,在某种程度上,让我清晰了对自己艺术创作和身份的认知,我发现自己虽然在价值观上比较西化,自由、平等,但是在文化上,我还是东方性的,这是我之前在国内没有意识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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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了解到您是从事艺术专业的,有兴趣具体介绍下吗?
Ash Zing:
我是做观念艺术的,不是科班出身,做艺术算是自学成才。
其实做这个是没有选择的,不是我选择做艺术,而是艺术选择了我。有些时候,人真的有自由意志选择自己想过的生活吗?其实是一种生活的可能性呈现在你面前,你服从了这种可能性。
本质上来说,是这种可能性选择了你。
在出国前一段时间,我没有做任何事情。就和几个画画的朋友玩,很自然聊到和艺术相关的事情。我就想着能不能试一下,试着用这种方式进行自我表达,因为以前我会用文字,写些东西,而艺术创作是另一套表达的语言和体系,所以就开始尝试了。
后来发现,这个行业不像其他一些我从事过的行业容易做到天花板。我看不到最好的标准,就想一直探索下去,直到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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移民之后的生活,有对现在从事的艺术有影响吗?
Ash Zing:
我的作品受移民后生活影响很少,移民就是移民而已。
但是移民经历,在某种程度上,让我清晰了对自己艺术创作和身份的认知,我发现自己虽然在价值观上比较西化,自由、平等,但是在文化上,我还是东方性的,这是我之前在国内没有意识到的。在文化、审美上,更偏向东方性。
“华人融入北美世界,是一个伪命题”
对我来说,从来没有想过要融入谁,我只要把自己的事情做好,自然会得到别人的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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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情期间怎么度过的,影响大吗?
Ash Zing:
我其实在疫情之前就回国了,为了参加一个展览。原本计划回加拿大,但是过年的时候疫情就爆发了,所有的航班都封闭了,没办法走。即便在疫情期间我平时的生活区别也不大,进超市戴好口罩,该喝咖啡喝咖啡,该散步散步。这期间我还做了一些作品。无非走动出门有些限制。
现在蒙特利尔的疫情还是有点严重,而且我在国内有一些展览和机会,打算把事情做完再回加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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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最近加美华人歧视问题,你个人有什么样的看法?
Ash Zing:
关于这个问题,我首先要说一件事,在我看来很多华人到了国外首先会设想:如何融入当地。
我认为这是一个伪命题,根本不存在所谓的融入不融入。
在加拿大和美国这样的移民国家,也多是日本人和日本人玩、意大利和意大利人玩、拉美和拉美人玩等等。更别说中东人、穆斯林群体,没有所谓的一个共同的圈子你去刻意的融入。
这个时候,很多华人意识上会觉得自己说一口流利的法语,或者英语,跟当地人交朋友就是融入当地环境。不是的,这种还是一种不自信的姿态。
对我来说,从来没有想过要融入谁,我只要把自己的事情做好,自然会得到别人的尊重。
作为一个正常人,有礼貌、尊重他人,做好自己的专业,不管是哪个族裔的人,都会来尊重你,认真对待你。而不是去交朋友,把精通某种语言说的多么好就是融入了。其实不是的,别人根本不在意这些东西。
强调融入国外的环境实际上还是一种文化不自信,文化和长期被殖民的心态是一脉相承的,还是要做好自己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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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您自己在加拿大生活,有遭遇过歧视吗?
Ash Zing:
我曾经遭遇过一次种族歧视,是在读training的时候,那个班的很多人都是一些十七八岁的小朋友,只有我和另外一个上海朋友是例外。
有一次,他们说了一些带有种族歧视的话,我就非常不客气地直接警告:“再说一遍我会砸烂你的脸,这是种族歧视,这是不对的。”
当时老师也在旁边,立刻意识到这个问题很严重,这个小朋友可能之前没有这样的意识,以为跟谁都能开这种玩笑。之后他就立刻道歉,再也没有发生过这种事情。
我觉得很多华人,到了别人地盘上,好像老是觉得要卑躬屈膝一下。实际上不是的,要搞清楚自己是谁。要清楚人家开的玩笑究竟是怎样的,是针对种族,还是针对个人。要让别人知道,你是值得被尊重的,你不是一个能被随便对待的个体。
也要让他们知道,歧视是会付出代价的。歧视这个问题无处不在,不光是种族歧视,有钱人歧视穷人、健全人歧视残疾人,这些东西一定是会存在的。
但是判断一个社会的文明程度,就看这种歧视是不是大行其道,是不是摆在桌面上。
文明,就是掩饰自己劣根性的能力。如果大家都把劣根性都暴露出来,不加克制不加掩饰的话,就没有文明可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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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9月回去之后,对生活有什么规划?
Ash Zing:
现在有了一些收入后,不太需要去通过上班赚钱糊口。温饱这件事已经解决,那就还是过之前的生活,该搞创作搞创作。甚至可能去买辆车,开uber送外卖,做一些简单的工作,或者什么都不做。
总之还是要有一种规律的生活,保持一些社会属性,和这个社会产生链接。
不过我之前拿的是永居,这次回去之后,准备把国籍也换了。衣服穿久了,想换一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