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April Wang,Flora Shen
新冠疫情对学生们的影响可不止一句“在家上课”那么简单。去年年底,美国纽约爆出一名中国留学生因车祸不幸去世,但去世后仍然给教授“发邮件”的诡异事件。这个事件震惊了校方,也牵出一整条中国留学生圈内的代写代考产业链。
“隐形”的代考灰色产业
小波曾经是一名代考“枪手”,他原本在加拿大的某个教育机构做老师,为大一大二的中国留学生提供课后辅导。然而,疫情开始后,他失业了。
他说道,“现在的情况是,很多学生都去找代写和代考了,正规的辅导老师占不到多少市场份额,当然就失业了。疫情期间,学生们都要在家上网课,有人直接出价要一条龙服务:代上所有的课,代发所有的邮件打点和教授的关系,代考所有的小测验,代写最后的论文。”
微信群是代考机构最主要的推广平台,小波提到:“代考往往背后都有一个团队。有人负责拉活儿,有人负责当枪手,有人负责谈价钱。代写代考机构的客服先假装自己是某个大学的学生混进这个学校的微信群,主动加群内学生为好友。等一段时间后,就开始在群里发各种广告。”
等有学生联系微信客服后,客服会将学生的专业、要求的截止日期、课程大纲、作业要求等一并询问清楚,根据不同写手的档期选择对口人选,最后由写手报价。一些机构还会有金牌写手、大佬写手的等级划分,后者收费也更高。
除了这种地毯式推广以外,代考机构拓展业务更有效的一种方法是学生间的“口口相传”。小波说:“比如一个学生找了代考,最后考的分数很满意,经常在一起混的同学们问起来,这个学生就会‘资源共享’,推荐给别的同学。这样代考的可信度也比较高。”
一些“小而精”的机构只开展针对某个大学的代考服务。他们一方面努力拓展自己在该大学中国留学生中的“知名度”,另一方面会物色在本校“学术界”有一定声望的学生做写手,提高代考“质量”。
小波说道,“快到考试的时候,同学之间也会有‘抱大腿’的情况,久而久之,就有一些人获得了‘大佬’的称号,在‘教同学写作业’方面比较有名。等他们攒下了在某个学科、某个方面比较高的口碑的时候,自然就会有代考机构主动找上门,问要不要接单创收。”
就这样,代考机构把市场需求和生产力匹配起来,他们在中间收中介费。小波补充道,“有机构在学生和写手之间做隔断,好谈价格,最后能达到收益的最大化。写手在总价里抽成,每个机构抽成比例不一样。但一般机构越大,写手抽成越少。机构拿走的比例一般不超过50%,也就是说写手还是会拿大头。”
代考代写的收费标准和具体科目、作业或考试类型、任务的难度和时长挂钩。学生们最常见的需求就是课程论文、take-home测验考试,疫情后的网课代上。一个小测验或小作业,可能从几十加元到数百加元不等。网课代修通常则要数百加元起步,而论文价格一般比较高,从数百加元到上千加元不等,比较“牛气”的代写还会规定好每个字的价格。
有些机构“贴心地”推出不同的付款模式:付全款、付半款,周付款的方式。如果学生一次性付清,则给9折的折扣。学生也可以选择分期付款,比如每周固定某天预付下周定金,不付定金就停止服务,这样“方便学生资金周转”。学生还可以要求“保A、保B或者保过”模式,即考试成绩必须达到A或B或者及格即可,当然保过模式价格会比保A更低。
对于没有考到学生要求分数的情况,小波说道,“每个机构规定不一样。有的会让写手签‘生死状’,有的会承诺考不到相应分数退一半的金额,有的就是不论考到考不到,钱都不退了,会让学生提前想好。一些机构还会和学生‘签订免责声明’,一旦学生被发现,和本机构没有关系。”
大学代考不易被发现
丫丫是在某加拿大大学“学术界”攒下了很高声望的“大佬”之一。她高中的时候就来到加拿大温哥华读书了。回想起自己第一次听到代写代考服务时,她说,“我上高中的时候,就有同学的高中毕业论文是找的代写。但是他的真实水平和最后的论文明显不匹配,于是就被老师发现了。”高中的班级里人数较少且固定,老师也对每个学生的平时表现了如指掌,因而被发现的可能性较大。
然而,在大学里,通常是一个教授面对数百名学生,很难做到对学生的深入了解。一些教授会有高年级学生作为助教,帮助处理学生相关的事务,比如回答问题和评判作业。这样,授课老师和学生之间的直接交流就会更少。因而,不论是几道选择题的小测验还是期末论文,代写代考都是很难被发现的。
丫丫说道,“几乎只有一种情况可能被发现,那就是写手同时给多个学生写了多篇论文,这些文章之间存在一定程度的重复。老师因此判这几份作业为雷同卷。”
丫丫的一些同学参加西语课线上考试,出现了几个同学的阅读理解答案雷同的情况,被学校发现也给了处分。但从后来的情况看,学校处分并不是很重。她说道:“如果是恶性的作弊行为,违反了学校关于学术诚信的规定,按说会直接按照校规处置。但实际操作上,还会看这个行为的影响力有多大,学生的认错态度是否诚恳。”
多伦多大学规定对于有学术不端行为的学生可能给予口头或书面批评、对该门课程挂科、不允许使用校内设施、留下不良学术记录、暂停学生在本课程、学院甚至在大学的学习,暂停时间最长为12个月。对于极端者,将对其停学最长五年,或开除、取消学位。
一些大学针对今年在线考试对情况,采用了远程监考软件,在学生测验或考试期间,软件会打开摄像头,并阻止打开其他聊天、新浏览器窗口或其他程序,甚至锁定计算机。
但也有不少大学拒绝这样做。纽芬兰纪念大学的学术副校长亚伯拉罕说,学校不鼓励在期末考试中使用远程监考,由第三方通过网络摄像头看着学生。在阿尔伯塔大学,学生们已经向学生会提出对这种方式的担忧。一些残疾学生表示依赖特定的读屏软件,而该软件与远程监考软件不兼容。而有色人种的学生遇到的问题是,软件无法识别他们的脸,他们被反复告知要转移到光线更好的地方。
滑铁卢大学、劳里埃大学都表示由于疫情给学生们带来了额外的挑战,因此对学生们也很同情和理解。滑铁卢大学学生会主席阿比·辛普森说:“虽然我们不宽恕任何形式的作弊行为,但我们认识到我们的学生所承受的压力。学生不会无缘无故地作弊;当他们感到没有支持的时候,他们就会作弊。”
部分中国留学生的“刚性需求”
小波在回忆自己刚来加拿大读大学的场景时说道,“当年我们大一大二的时候,连请辅导老师的需求都没有。大家都想着咬咬牙、靠自己。然后,慢慢地,就出现了请老师课后辅导的需求。因为一些学生跟不上英语授课,对学校教授讲英文的课程失去了信心。他们想着干脆找辅导机构、听中文授课,这样会学得更快,更容易理解。再往后,就开始有学生直接问能不能付费代写作业。”
诚然,大部分留学生都要面临陌生的文化和语言环境的挑战,也有很多人努力提高自己的英语,尽快适应英文教学。但是,至于那部分寻求代考代写服务的学生,丫丫则深刻怀疑他们之前的教育背景是否真实。她说,一些国内学生在申请国外的大学时,可以自己修改高中成绩单。而一些找了中介机构的学生甚至可以随意填写自己的高考成绩,以这种“假成绩”成功申请进入国外的知名大学。
这些“打肿脸充胖子”的学生进了大学,却没有相应的能力,通常平时的学习成绩也并不理想。有的找代考只是求过,但有的会明确要求高分。对于这种情况,丫丫说道,“多数是因为他其他部分的考试成绩太差,必须要这次考试来拉高这门课的整体成绩,不然这门课会挂科。”
在小波看来,一些新一代大学生的消费观念已经和以前不同了,一些学生说,“花家里几个钱把考试过了,我还不用花大力气去学这么难的东西,何乐而不为呢?”
对于一些家庭条件富裕的留学生来说,不用费时费神去准备,最终又能顺利通过考试甚至拿到一纸文凭,在这么巨大的收益面前,代写代考这些“小钱”根本不值得一提。
不只是大学,高中“作弊风”同样猖獗
在多伦多从事教育工作的M女士表示,由于安大略省教育局规定,不同高中的学分可以互相认可,从几年前开始当地一些华人开的私校开始有“拿钱换学分”的不正之风,尤其是针对即将毕业、申请大学但是所修学分不够的高中生。
据她介绍,这种做法主要有两种形式。一是学术成绩完全造假,学生可以只交作业不考试,或者开卷考试,甚至不需要上课就能获得学分,“只要把这门课的档案准备齐了应付检查就行”。这样的“私校”往往很不正规,学校租下几间办公室就可以上课。
安省教育部在对加美财经的问询邮件中回复称,对所有想要授予中学文凭课程学分的私立中学进行周期性检查,比如检查其提交的材料、现场审查、对学生作业的审查、对教师对学生作业评估的检查等,以便判断其教学标准是否符合该部的要求。
但教育部的检查仅限于此,并不对私立学校的运作进行监管监督。即使一些私立学校被安省教育部取消学分颁发资格,往往还能换个学校名称、注册地址再次开张。M女士说,“有时候甚至就在原址换个校名重新开张”。
据此前本地媒体报道,2013年,加拿大诺贝尔私校(Canadian Nobel Academy)因允许学生出钱买学分、伪造出勤表和造假分数等,学分颁发资格被取消;2017年,又因一名12年级生物科学生注册入学后,马上就拿到成绩单和84分的好成绩,再次被取消学分颁发资格。
有的私校不会像前者这么明目张胆,而是通过“放水”的形式给学生“送分”。M女士提到,她所在学校之前有几个学生在最后一个学期突然提出要“去别的学校上课”,但保留在原学校的学籍,因为“那边的成绩给得高,老师管得也没那么严,但是名声不太好”。这让M女士觉得很气愤,也很尴尬。
12年级学生Natalie说,多伦多央街一家华人私校的老师向她透露,他们授课比公立学校简单并且打分机制也更“灵活”,给的分数也更高,成绩的评定以平时的作业为主,考试为辅。并且,老师也会给一些“感情分”。“为学生申请大学着想”,他们学校学生的平均分基本在85分以上,90分以上的学生也大有人在。
更有甚者,雅思考试成绩也可以造假。M女士此前就在一个学生的朋友圈里发现了一条叫卖雅思分数的广告。部分国际学生申请大学时,雅思成绩必须达到一定分数才能满足报考条件。
她说:“我作为教育工作者,其实是挺失望的。整个大环境都变成这样的话,你就无法去阻止这些学生钻空子了。我明明知道他们的学分是假的,但是考虑到学校各方面的压力,我没有勇气去拆穿他。”
她认为,要改变这种行业乱象,当地教育主管机构要有所作为,从加大监管力度、加强人员配备、增加监管预算等方式从源头上堵住“卖学分”的现象。同时,她希望家长也能配合教育学生,认识到造假作弊的严重后果,而不是为了孩子能考上好大学就伪造成绩、甚至对此不以为然。安省教育部表示,该机构也鼓励家长对私立学校的教育诚信问题进行投诉:FSB.PSIE@ontario.ca。
参考资料:
- https://www.cbc.ca/news/canada/newfoundland-labrador/cheating-university-online-1.5922651
- https://www.cbc.ca/news/canada/post-secondary-assessment-integrity-proctoring-1.5767953
- https://kitchener.ctvnews.ca/more-students-cheating-during-online-classes-universities-say-1.5234890?cache=%3FclipId%3D89680%3FautoPlay%3Dtrue%3FautoPlay%3Dtrue%3FautoPlay%3Dtrue
- https://www.academicintegrity.utoronto.ca/key-consequences/#tabl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