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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白人正在回到城市中心,从黑人社区到唐人街都面临着改变(收)

《华盛顿邮报》推出长篇报道:在过去十年中,全美各地城市核心区的白人人口显著增加,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变化?对于原先居住在这里的少数族裔意味着什么?

20世纪,随着白人成群结队地从城市中心迁往郊区,“白人逃亡”改变了许多美国城市的景观。而在过去的十年里,这种“逃亡”现象开始逆转。

2010年至2020年期间,即使白人人口几乎在全美各个地方都有所下降,但在许多大城市市中心的数百个社区,白人人口竟然有所增加。

在某些大城市,这种涌入在2010年之前就开始了,但现在已经加速并扩大,带来了新的冲击,使得对黑人、西班牙裔和亚裔等居民而言,他们长期居住的一些最大城市核心区,变得越来越陌生了。

一些人还记得他们或他们的家人被迫生活在某些内城社区,由于经济或种族方面的“潜规则”限制,他们无法搬到绿树成荫的郊区。现在,许多人想知道新老邻居之间到底发生了多少融合,以及在他们称为家的社区中,是否还有房屋留给他们。

《华盛顿邮报》利用2010年和2020年按种族和族裔划分的人口普查数据,在全美范围内确定了接近800个白人人口增加最多的社区地段。

在这些基本位于主要城市市中心的社区里,白人居民总数增加了50多万,而黑人居民数减少了19.6万,西班牙裔居民数减少了4.5万。在洛杉矶、纽约和费城等城市靠近市中心的传统唐人街社区,亚裔人口有所下降。

一些有色人种家庭主动离开,选择了更大的房子和更多的开放空间,因为美国郊区对不同文化背景的人来说已经变得更容易接受。其他人则被飞涨的租金或房东费用挤走了。

从2010年到2020年,白人人口增幅较高的大多数普查地段,位于县域的核心城市。这些地区的人口如何变化。白人比例增长的城市图表如下,该表格展现了白人人口在十年内增长超过9%的地段:

城市,括号内为县(County) 白人数量变动 非白人数量变动 地段数量(tracts)
布鲁克林(国王县) 54,026 −18,784 75
华盛顿(特区) 37,473 −2,076 48
丹佛(丹佛县) 25,429 −10,154 32
费城(费城县) 21,735 −6,604 28
奥斯汀(特拉维斯县) 21,116 −4,912 27
纳什维尔(戴维森县) 16,710 −4,075 18
达拉斯(达拉斯县) 14,920 −767 23
夏洛特(梅克伦堡县) 12,120 541 14
新奥尔良(新奥尔良堂区) 10,797 −7,126 35
休斯顿(哈里斯县) 10,739 2,327 10
底特律(韦恩县) 9,552 −3,512 17
菲尼克斯(马里科帕县) 8,246 −1,081 8
里士满(独立市,不处于任何县境内) 7,236 −1,953 15
辛辛那提(汉密尔顿县) 6,876 −4,071 17
印第安纳波利斯(马里昂县) 6,775 −2,543 14
坦帕(希尔斯伯勒县) 6,753 5,896 6
罗利(维克县) 6,628 −4,000 7
明尼阿波利斯(亨内平县) 5,637 533 6
亚特兰大(富尔顿县) 5,617 −2,474 12
洛杉矶(洛杉矶县) 5,467 −5,071 18
曼哈顿(纽约市) 5,363 −2,940 12
奥克兰(阿拉米达县) 5,092 −235 12
沃斯堡(塔兰特县) 4,882 396 5
克利夫兰(凯霍加县) 4,536 −821 6
匹兹堡(阿勒格尼县) 4,104 −3,792 11

美利坚大学城市政策教授德里克·海拉(Derek Hyra)说:“有一些少数族裔正在找房,他们需要为数更多、可负担得起的住房,所以正在向郊区迁移。”

专家们对白人居民返回城市核心区做出了各种解释。

纽约市立大学研究生中心社会学教授菲利普·卡西尼茨(Philip Kasinitz)说:“其中有些人,可能是对郊区梦想幻灭了,在郊区长大的一代人……想要离开,这也是对城市生活的重新评价。”

他说:从20世纪90年代初开始的犯罪率下降,也可能起到了一定作用。

在某些情况下,城市进行投资的目的是为了吸引新移民。他们增加了自行车道、有轨电车线路以及人行道和商业区。房地产开发商建造了高档住宅楼,为无子女的专业人士和空巢老人设计了单间和一卧房公寓,并提供休息室、游泳池和可以遛狗的绿地等豪华配套设施。

长期以来,附近的居民称赞随着生活品质中产阶级化而来的一些变化,如翻新的公园和学校,但他们也担心不断上涨的房产税和租金,会对家庭的未来产生影响。

通常情况下,老人们负担不起,或者对新设施不感兴趣。

海拉说:这些设施“迎合了中产阶级人士的品味和喜好。老人们可能会留在原地,但他们感到不适应…他们会说‘这个社区不再适合我了。即使我的住房有补贴,也许我们想搬到离小母婴店近的地方,离理发店近的地方,离清洁工近的地方。’”

有四个城市(译注:分别是华盛顿特区西南海滨区,新奥尔良特雷姆,丹佛北区,洛杉矶唐人街),其传统上的黑人、亚裔或西班牙裔社区里,白人人口在十年内增加了9个百分点或更多,当地人详细介绍了这种转变带来的变化。

华盛顿特区西南海滨区:在首都阴影下繁荣发展

在美国首都的所有开发中,西南海滨区( Southwest waterfront)和它周围的社区体现了一些最极端的反差。在西南海滨区可以看到美国国会大厦的圆顶和华盛顿纪念碑,并且可以通过坐地铁、骑自行车或开车快速到达市中心。

但是,坐在前院的野餐椅上,63岁的老居民琳达·布朗也能告诉你一些缺点。

正对着她家的是低层的单户公共住房,烧烤和孩子们的自行车杂乱的分布在没有围栏的后院。后院里还挂着衣服。而在街对面,一个新的住宅开发项目宣传说:这里将有一个宠物Spa和屋顶游泳池。

在周围的街区,其他新楼盘也在招揽生意,比如可供居民使用的特斯拉电动车、相应的汽车升降机,以及售价最高达到1200万美元的公寓。根据房地产数据和分析公司CoStar Group的数据:西南海滨区和附近的海军工厂(Navy Yard)是华盛顿地区租金最贵的社区,平均月租金为3000美元。

当布朗在2005年带着她的女儿查亚(搬到这里时,社区并没有太多的浮华,但还有别的体验。她说:“人们会互相照应。我们有那种邻里的感觉。”

而现在,“好像你在那里,但又好像你不在那里。人们会在街上走来走去,不说话,也不做眼神交流。

西南海滨区的景观曾经被彻底改变过。在20世纪50年代,一个由排屋组成的繁荣街区被夷为平地,这是一个在今天被公认为是灾难性城市改造的例子。

当时2.3万居民,其中许多是非裔美国人,还有1500家企业被迁移。古老的街道被抹去,被巨大的公寓楼、停车场和像布朗今天居住的公共住房项目覆盖。

在随后的几年里,一种低调的当地文化逐渐形成,餐馆迎合了中等收入家庭的需求,海鲜市场上有免费的停车位,顾客们在驳船之间漫步,用手捧着一次性的蛤蜊汤杯取暖。

随着城市财富规模开始上升,海滨区的位置使这一地区成为房地产开发商的主要目标。2002年,华盛顿特区领导人开始规划一个庞大的项目,即码头(Wharf)。这是一个价值36亿美元、长达1.6公里的酒店、住宅、办公室、商店、公园和码头的综合体。

华盛顿特区的“码头”综合体。J3ff, CC BY-SA 4.0 via Wikimedia

2010年至2020年之间,随着这一地区的大部分土地变成了一个由公寓、餐馆和娱乐场所组成的闪亮市中心,布朗所在的人口普查区以及相邻的两个人口普查区的黑人比例,从66%降至41%,白人比例则从22%升至40%。

与美国许多社区的中产阶级化路径不同,西南海滨区的人口变化并不是因为人口替代和置换,而是由于空地的填补和居民密度的增加。

特区市政府说,码头(Wharf)有望创造近6000个永久性工作岗位和9400万美元的直接年度税收。但住房倡导者说,华盛顿特区官员浪费了一个利用城市拥有的土地,提供更多可负担住房的机会。而根据市长办公室的说法:这一项目已获得2亿美元的市政财务补贴。

新的住房也倾向于单身成年人和夫妇。37岁的居民科伊·麦金尼(Coy McKinney)是一名教师,也是西南区行动组织的成员。这个组织倡导公平发展。

科伊·麦金尼保留了一份近年来开盘新房电子表格,引用了房产商网站上列出的卧室数量和价格。这些房型主要是单间和一、两居室的住宅;而现在和未来新开发的项目也不会提供更多的住房。

华盛顿特区在2010-2020年期间,白人人口增长较多的区域。图源:华盛顿邮报
华盛顿特区的48个人口普查区,以族裔划分的人口比例变动。图源:华盛顿邮报

麦金尼说:“仅仅说‘多建设’并不能真正实现种族公平。我们必须建造可负担得起的房屋。即使是负担得起的房型,对黑人家庭来说也是没钱买下的。很多人已经离开了。我感觉老的西南滨海区正在凋零。”

西南区现有的经济适用房包括有几十年历史的公共住房,其中一些亟需维修。几年前,市政府官员和开发商向居民提出了改造计划,承诺目前的居民将能够返回家园。但布朗和她的许多邻居都持怀疑态度。

2000年代,在布朗所住社区的几个街区外,其居民被告知,在多样化的收入社区升级取代他们的公共住房后,他们能够回来。但从未实现。诸如此类的阴影,以及20世纪50年代的社区破坏,使居民们变得警惕起来。

拥有老化的合作产权房(co-op)的中等收入房主,也感到了不安。这是由于最近的特别评估。特别评估是除常规月费之外的费用,用于支付特定的项目。

在过去的一年里,新的评估使一些业主的月付款增加了2100多美元,超过了原先付款额的一倍。一些长期居住在这里的居民无力继续居住。

为在这一地区保留咫尺立足之地而进行的斗争,已经延伸到了公共空间。在位于Safeway杂货店和海滨地铁站旁两块空地当中的一块土地上,当地的农贸市场在每个周六上午开始营业;而在温暖的月份里,每隔一个周五,一个有当地食物和供应商以及现场乐队的夜市,吸引了很多家庭、老年人和新老居民等等不同人群。

西南区行动组织成员在去年5月得知这个地块要出售后,散发了一份请愿书,要求市政府购买这些地块,并将其交给道格拉斯社区土地信托基金(Douglass Community Land Trust),麦金尼是这一基金的董事会成员。

这一构想是为了保护这块空地,使其继续作为一个公共集会、公共生活的场所。

这些地块的最后一次交易发生在2008年。从那时起,业主们就试图将建设规划从商用改为住宅,并建造近600套房。与此同时,麦金尼在6月的集会上告诉大家,这个空间已经成为“一个休闲场所,人们可以在室外闲逛,而不用为一杯鸡尾酒支付12美元。”

夏天晚些时候,麦金尼和其他西南特区行动成员将请愿书(当时已有超过1000个签名)提交给了市长办公室,但未能在市政府官员中获得支持。

最近来到这个社区的人说:他们喜欢这里的步道环境、自行车道,以及靠近餐馆、水域和市中心的地方,但他们不一定打算留下来。

28岁的艾伦·克罗斯比(Allen Crosby)是来自北卡罗来纳州的政治顾问,两年前和他的未婚妻一起搬到了码头(Wharf)的航道公寓(Channel)复合体。复合体里有滚球场和自己的狗狗乐园。

克罗斯比说:“这里有你真正需要的一切:海鲜市场、农贸市场、Safeway,而且码头有很多好的活动,比如啤酒节。”但是,这对夫妇计划在华盛顿特区的其他地方买房。

他说:“我们公寓大楼里的每个人都是令人难以置信的暂住人口,而高租金是主要原因。我们很多人都获得了新冠疫情期间的补贴。”

然而一旦折扣过期,这对夫妇接近62平米的一室一厅房子的月租金,在第二年就会从1800美元跳涨到2500美元。

至于邻居,克罗斯比说自己基本上只认识住在“码头”(Wharf)附近的新来者。他说:“我(与西南区)本地居民的唯一互动,基本上是来自Uber司机。而(我上车后)他们说的第一句话是:‘伙计,这个地方变化很大。’”

布朗同意变化很大的说法,但这里依然是她的家。

她说:“如果你在这里度过了糟糕的时光,你就应该留在这个社区”。

她的声音逐渐哽咽了:“我的理想世界是,我自己属于变化的一部分。”

新奥尔良特雷姆(Tremé):这里的文化湮灭异常真实

这里地区的庆祝活动曾经自发且生机勃勃:长号手小跑着走出家门,加入当地有名的“Second-Line”铜管乐队;新奥尔良狂欢节(Mardi Gras)的一些参与者,戴着面具、装扮成印第安人,在密室和后院准备好他们的羽冠;女士们则打出她们的遮阳伞,加入游行队伍。

当艾米·斯泰利(Amy Stelly )还是一个孩子时,她会看着狂欢者从一个黑人开的酒吧游走到下一个,在特雷姆街道上来回穿梭。这是一条非官方的、全年常有的游行路线,也是这个社区庆祝或纪念一切类型欢乐和损失的一条老路。

而现年65岁的斯泰利说:“现在已经没有足够的人去做这件事了。”

她一边说,一边打量着这条曾经热闹的商业步行街的遗迹。

酒吧几乎都消失了。几代人的血统都可以追溯到同一条街道上的多个家庭,已经卖掉了他们的房子。其他人则被赶了出来。

斯特利指着一处说:“很久以前,那是特雷姆市场。”她转过身,眯起眼睛,然后又指了指上面。“那曾经是一个休息室。当然,是黑人拥有的。现在….”她停顿了一下,声音拖长了。

今天,当“Second-line”铜管乐队聚集在一起悼念一个社区成员的离世时,音乐家和艺术家们、家人和朋友们需要付出很大心力乃至做出计划,才能回到老街区。

停放的汽车挤在州际高速立交桥下,人们从车里而不是从家里出来。斯泰利说,自己过去认识的许多家庭已经离开了新奥尔良,搬去了郊区、远郊(exurb)或干脆另外的州。

在气候灾难、新项目开发和蓬勃发展的短租行业刺激下,中产阶级化的改造彻底改变了“大容易”(Big Easy,新奥尔良的绰号),使成千上万的黑人家庭被挤出,而这些黑人家庭的人口在过去20多年里一直在萎缩。

这是一个城市文化与非裔美国人传统有着深刻联系的城市,所以这种抹除的威胁远远不仅限于物质范围。

68岁的谢丽尔·罗比考克斯·奥斯汀(Cheryl Robichaux Austin)是大特雷姆地区财团(Greater Tremé Consortium)的执行董事。她说:“文化湮灭在这个地方是非常真实的。”她所在的财团是一个着眼于社区的宣传和社区公平的非营利机构。

她说:“它正在慢慢腐烂,我们从自己的社区看到它每天都在慢慢腐烂。我们见证着当城市有特殊活动时,却看不到黑人乐队;现在有全是白人在‘Second-line’演奏。还有你以前从未见过的东西都出现了。”

特雷姆是新奥尔良最古老的黑人社区,而且据说是全美最古老的黑人社区。这个社区紧邻着法国区,到处都是19世纪的克里奥尔式平房和猎枪小屋,上面装饰着色彩鲜艳的防风窗。 

猎枪小屋 (shortgun house)是狭窄的长方形住宅,通常不超过12英尺(3.7米)宽,房间彼此之间排成一排,房屋前后两端都有门。从美国南北战争 (1861-1865) 结束到1920年代,它是美国南部最受欢迎的房屋风格,其设计与铁路公寓相似。Infrogmation of New Orleans, CC BY-SA 4.0 via Wikimedia

它的名字来自于克劳德·特雷姆(Claude Tremé),他在18世纪拥有一个种植园,然后在1810年将其分割并出售其中一部分给新奥尔良。这一地区成为少数几个黑人自由民可以居住、拥有财产和做生意的地方之一。此后这里一直是非洲裔美国人的据点。

据历史学家估计:到了20世纪,这一街区的中央大道,即:北克莱伯恩大道,两旁约有100多家企业,其中大部分是黑人所拥有的。

但是,随着联邦政府在全国范围内建立州际公路系统,新奥尔良市批准了一条连接10号州际公路的快速高架道路。公路穿过了特雷姆的商业走廊。企业因此关门,住宅被拆除,再也没有恢复过来。

在20世纪的下半叶,新奥尔良在特雷姆夷平了6个以上街区,包括公共住房的住宅,以便为路易斯·阿姆斯特朗公园的建设开辟空间。

此后,在2005年8月卡特里娜飓风袭击了新奥尔良,压倒了城市的堤坝,并使这一地区遭受了极其巨大的洪水,根据约翰斯·霍普金斯大学彭博公共卫生学院的研究:这个城市70%以上的居民住房损坏。超过80%的居民被迫疏散,并且许多人再也没有回来。

根据2020年人口普查数据,新奥尔良人口仍然比卡特里娜飓风前少了约10万人。

新奥尔良在2010-2020年期间,白人人口增长较多的区域。图源:华盛顿邮报
在新奥尔良的35个人口普查区,以族裔划分的人口比例变动。图源:华盛顿邮报

卡特里娜飓风改变了城市居民的命运,也影响着有能力搬回来的人。

2000年,特雷姆93%的人口时黑人,而整个新奥尔良城市也有三分之二的人口是黑人。而今天,根据2020年的人口普查,新奥尔良的黑人人口已下降到约54%;而在特雷姆,作为一个建立在比其他许多社区更高地面上的社区,黑人居民现在约占58%。

路易斯安那州公平住房行动中心的执行主任卡绍纳·希尔(Cashauna Hill)说:“这个社区从黑人占多数到白人占多数的翻转,可以直接追溯到卡特里娜飓风之后至今缺乏洪水的事实。拥有资源的白人社区成员开始认识到,在地势稍高的地方建房,可能会更好地度过风暴,这导致了白人居民规模的膨胀。”

希尔说:在特雷姆周围的社区,比如水畔(Bywater)、圣克劳德(St. Claude )和圣罗克(St. Roch),白人人口的上升尤为明显,联邦援助资金和全市范围内的重建工作使这些社区重振旗鼓。

这样的新情况使为新奥尔良最贫穷的家庭,而其中大多数是黑人家庭,创造更多廉价住房的投入变得复杂。

希尔说:“我们需要清楚地认识到,目前已经做出的许多政策决定,并不尊重那些创造、维持和捍卫新奥尔良市文化的人,而这种文化就是我们的当选官员向全球推销的文化。”

译注:新奥尔良是爵士乐的发源地和蓝调音乐中心。

在过去的一年里,居民们成功地击退了自认为是对家园的种种新威胁,比如:市长拉托亚·坎特雷尔(LaToya Cantrell)曾提议将市政厅的办公室,搬到路易斯·阿姆斯特朗公园的市政礼堂,这一历史悠久的建筑就在刚果广场旁,这也是一个具有历史纪念意义的集会场所,以前被奴役的非裔美国人会在这里敲鼓和跳舞。

罗比考克斯·奥斯汀说,并不是特雷姆不想要公共投资,而是社区成员们认为任何这样的投资,应该让长期居住的居民受益,而不仅仅是让新来的居民受益,或者只是让拥有爱彼迎(Airbnb)房屋的投资者受益。

那些用来做爱彼迎业务的房屋遍布街区的各个地方。罗比考克斯·奥斯汀说,在过去的10年里,短租客的涌入使得这个社区感觉不再像是一个社区,而更像一个商业区。

泰·艾梅卡是一名伏都教牧师,他住在特雷姆一栋19世纪的小屋里,这个街区已经被短期租赁业务挤满,许多爱彼迎房屋围绕着他的空间,艾梅卡就在这里欢迎自己的信徒并举行宗教仪式。艾梅卡说:这是他们“将神圣性带回到已被严重商业化的社区”的方式。

图为2007年按奥尔良的一次伏都教仪式上。伏都教(Voodoo),又译巫毒教,流行于贝宁、多哥中南部,也是加纳、尼日利亚丰族人的信仰。伏都随着西方殖民者的奴隶贸易,由黑奴传入美洲,衍伸出各种分支。其中以海地伏都最为知名。路易斯安那伏都教也有其特色。Bart Everson, CC BY-SA 4.0 via Wikimedia

56岁的艾梅卡说,他们用伏都教仪式“从精神上捍卫社区”。硬币和其他祭品,比如椰子、烈酒酒瓶,散落在他们租用房屋的地板上,祭坛上则摆放着装有黑眼豆的碗。

在前门,艾梅卡安装了门铃摄像头,以记录游客的擅自闯入。

宠物犬的粪便经常遗留在艾梅卡的前门外面。喧闹的聚会声在他们的窗户和墙壁上来回震动。有一次,一个遛狗的女人撞倒并“斩首”了一棵生长了20年的仙人掌。

在去年一个明亮的早晨,当艾梅卡回忆起这些问题时,一个年轻人正好走了过来。

19岁的杰克逊·麦加里根是一名来自北卡罗来纳州的大学生,他问道:“嗨,你住在这里吗?你知道我们可以去哪里买些食物吗?”

艾梅卡停顿了一下,思考者他们的话,之后答道:“亲爱的,我住在一个食物沙漠里。”

麦加里根回应道,“哦”,并看了看周围的朋友。

艾梅卡继续说:“法国区就在公园的另一边,你会在那里找到一些吃的。”

丹佛北区(Northside):“我长大的那个社区已经不复存在了”

有时,在面包店(panadería,译注:西班牙语)里,梅丽莎·梅西亚(Melissa Mejía )感觉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

傍晚时分,甜面包会像往常一样从厨房里冒出来。空气中弥漫着新鲜出炉的墨西哥白面包(Bolillos)的浓郁香味。五颜六色、含糖的甜面包(Concha)在货架上整齐排列。

梅西亚说,这个面包店(Panadería Rosales)的气味和味道以及褪色的蓝色外墙,让自己有家的感觉。对她而言,家意味着年轻时的丹佛,以及她全家移民来美国之前的墨西哥普埃布拉州。

这家家族经营的面包店自1976年以来一直为丹佛的拉丁裔社区服务,是西32号大街在这一段路上,最后一家由墨西哥裔美国人拥有的企业之一。

现在这条街上的一家披萨店,37岁的梅西亚记得在当年,是一家有着闪亮的橱窗展示的十五岁成人礼(Quinceañera,墨西哥和拉美文化中,庆祝女孩15岁生日的活动)礼服店。随着英语回响在人行道上,墨西哥裔美国家庭悠扬的西班牙语已经消失了。甚至连这个社区的名字也变得难以辨认:高地(Highlands)。

40岁的耶西卡·希特拉利·奥尔金(Yessica Xytlalli Holguin)在附近的天鹅海(Swansea)长大,而天鹅海是整个北区最贫穷和最密集的拉丁裔社区之一。她说:“我拒绝任何其他名字,我只会管它叫···以及对我来说一直这样叫:北区。”

北丹佛的社区,最近这些年来一直是密集开发的焦点。 

丹佛在2010-2020年期间,白人人口增长较多的区域。图源:华盛顿邮报
在丹佛的32个人口普查区,以族裔划分的人口比例变动。图源:华盛顿邮报

在2000年时,丹佛的西班牙裔人口正在蓬勃发展。根据当年的人口普查,丹佛市的西班牙裔人口猛增了64%(相较10年前),而白人人口几乎持平。但在接下来的十年里(2000-2010),白人居民的增长速度加快,几乎与西班牙裔居民的增长速度持平。

根据《华盛顿邮报》的分析,到了2020年,哩高城(The Mile High City,译注:这是丹佛的绰号,因为在州议会大楼西侧第13阶阶梯测量的高度为离海平面1英里,折合1609米)的白人居民爆炸性增长速度,已经超过了西班牙裔增长速度的六倍。

根据全国社区再投资联盟(National Community Reinvestment Coalition)发布的2019年研究报告:丹佛的西班牙裔居民比例降低的速度,超过了美国任何其他主要城市。

在过去20年里,随着丹佛人口的增长以及变得更加富裕,丹佛对社区和早就该投资的基础设施进行了注资。一些地区,比如丹佛最北端的地区,一直以来缺乏包括柏油人行道在内的基本设施。

这些改善有助于使这些地区更受欢迎、更容易通行。同时也推高了房产税,并吸引了大部分白人新移民主动提出购买土地。

在去年10月的一个温暖的日子里,丹佛市女议员坎迪·克德巴卡(Candi CdeBaca)的三名实习生,挤在议员妈妈的小货车后面,开始参观这个城市。

36岁的克德巴卡在伊利亚-天鹅海(Elyria-Swansea)长大,并仍然住在那里。她住在一个有粉红色大门的街角房屋里,这个房子在她家已经传了几代人。整个社区现在是克德巴卡议员所代表地区的一部分。

她穿着扎染瑜伽裤和紫色T恤,从自己在位于五点区(Five Points)的议会办公室外开始整个参访过程,五点区在20世纪中期,因其对非裔美国人的艺术、音乐和文化的巨大影响而被称为“西部的哈莱姆”。曾经,几乎市内所有的黑人居民都住在这里;而今天,五点区的白人比例超过了50%。

译注:哈莱姆(Harlem),又译哈林,是位于美国纽约市曼哈顿的社区,原名来自一个荷兰的村庄。曾经长期是20世纪美国黑人文化与商业中心,也是犯罪与贫困的主要中心。

当克德巴卡穿过社区时,她发现以前的公共住房所在地已经消失了,而且繁荣的黑人和拉丁裔社区也消失了。当她描述市领导做出的那些承诺时,她的声音越来越大。

市领导曾承诺居民们在拆迁后可以返回焕然一新的家园,居民们也相信了;但他们的建筑被夷为平地,变成了昂贵的商品房地产。

克德巴卡自认为是民主社会主义者,在一个全部由民主党议员占据的市议会中,被认为是最为极左的成员。她自己在公职中的使命,就是反击推动中产阶级化的力量。

克德巴卡在一次采访中说:“我是一个先人后己的人,我不认为住房应该被商品化;住房应该是一种人权。我认可一定的住房密度,我认可可步行的社区。但不幸的是,在科罗拉多州,我们不可能在没有人口替代和置换的情况下进行开发,因为一切开发,都围绕着给有能力的人提供优势。”

在过去的五年里,丹佛最大的公共工程之一是70号州际公路的扩建。过去六十年来,高速公路立交桥将伊利亚-天鹅海社区一分为二。而扩建公路意味着拆除高架桥并将公路移至地下。

重新设计的支持者们说,拆除高架相当于重新统一了整个社区,并创造出了人们渴望已久的公共空间。通过将改造后的公路埋入地下,交通官员可以在天鹅海小学外建造一个1.6万平方米的公园、足球场和一个新操场。

但克德巴卡和其他社区的倡导者反对这一项目。从2013年开始,科罗拉多州交通局查封了17家企业和56处住宅,其中大部分是单户住宅,以便为道路扩建让路。

克德巴卡说:“他们改造高速公路的方式,完全改变了当地人的出行方式。现在我们可以与投机客们视线相对,他们以前只是从我们头上开过,越过我们。现在他们可以看着我们的房子,看到的是美元的符号。”

伊利亚-天鹅海社区协会主席德鲁·杜彻(Drew Dutcher)说:“当我们改善社区时,我们所做的是浮士德式的交易。在这样做的时候,就把那些不能再在这里生活的人赶走了。现在,住房成本在上升,很快,唯一能够负担得起在这里生活的人是更富有的白人。”

GES联盟是一个由居民组织者组成的非营利组织,而像这样的社区团体正试图超越开发商和投资者的身份。他们本身就正在购买地块,将其转化为土地信托基金,为长期居住的居民提供廉价房屋所有权。他们的目标是能够保证这些房产仍然在社区成员手中。

本月早些时候,这个联盟被告知会收到一笔150万美元的联邦未使用资金,以买回在高速公路扩建前被政府征收的三块剩余地块。联盟的共同主任诺拉·米格尔(Nola Miguel)说,这些空地能够让信托基金在每块土地上都建造几所房屋。

六个家庭已经购买了土地信托基金的房子。这些房子是为期99年土地租赁的一部分,每套房子的售价还不到20万美元。米格尔说,购房家庭的数量在2023年上半年,将增加一倍以上。联盟的等待名单上则有50多个家庭。

最近有一天,联盟正在一个地块上安装几个预制房屋,这样的作业是其不断增长的土地信托的一部分。忽然米格尔锁上了大门,因为一个男人把他的车缓缓停下。

男子从打开的车窗里叫道:“这块地是你的吗?这是一块不错的土地。”

米格尔说:“我们是一个社区土地信托基金。”并解释了整个地块的未来愿景:为收入水平低于当地收入中位数80%的家庭,提供三套住房。每座房屋都是三居室、两浴室结构。

米格尔还说:“我们正试图将人们留在附近,防止他们流落异乡。”

司机说:“你说的很有意思。”

他在街上上下打量着看。而隔壁的房子正在出售,再前面的另一栋也是如此。

这名男子是一名在北区长大的房地产经纪人,他亲眼目睹了自己社区的消失。在他开车离开之前,他递给了米格尔一张名片。他告诉她,自己会说西班牙语,并且愿意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

洛杉矶唐人街:华人对标志性堡垒的脆弱控制

涂杰克(Jackie Tu)回忆说:当年每天都有顾客涌入朝代购物广场(Dynasty Center shopping plaza)。从唐人街熙熙攘攘的商业大道上一闪而入,进入大楼中没有窗户的内部,里面是一排排摆放着廉价服装和家庭用品的摊位。

在昏暗的荧光灯下,小贩们用粤语、越南语和高棉语聊天,来自洛杉矶市区的顾客说着跨越全球的语言。

涂说:“真的很忙,人们会说,‘借过一下!’就像这样,”接着涂做了一个旋转的动作,好像要穿过人群。57岁的涂杰克于1989年从越南移民到这里,他和妻子拥有一家名为Yan Lee Fashion的服装店接近20年了。

这家店和此处其他100多家小商铺一样,他们的顾客往往是预算紧张的新移民,但他们的交易量很大,通常一天会有300或400美元的销售额,好的一天意味着500甚至600美元。

但在最近一个星期五的上午11点,情况并不乐观。

自上午9点开业以来,这对夫妇只拿下了30美元的销售额。在他们周围,其他商人也都闲着,有些摊位还是空的。

涂分析起那些没来的“购物者”们时说:“现在汽油太贵了。他们不想来。”

在汽油价格上涨之前,在新冠大流行阻碍商业发展之前,朝代广场及其周边地区的命运已经开始改变。

2003年,一个地铁站在距离朝代广场一个街区的地方开通,从这一地区骑自行车到市中心的摩天大楼只要10分钟。在附近的四个人口普查区,2000年亚裔居民的人数超过了白人居民,且比例为4:1;到了2010年,亚裔人数比白人为2:1;而在2020年,白人居民比亚裔居民要多了。

随着越来越多的白人迁入,开始出现了鲜明的对比。

离地铁两个街区的卢埃林(Llewellyn)公寓提供两居室住房,月租金为3,400至5200美元,房子有着开阔的视野、狗狗温泉和一个隔音的“果酱”屋。在毗邻唐人街金龙门的“家”公寓(Jia),两居室房子的月租金约为3500美元。而更多的商品房正在筹划中。

标志着洛杉矶唐人街入口的金龙门。J3ff, CC BY-SA 4.0 via Wikimedia

在“家”公寓所处的街区,老年人每月需要为单人住房支付250至500美元的费用,住房条件不佳,需要共用厨房,没有空调。而在一个街区外,一个低收入公寓楼的居民们,为了阻止他们的租金在30年契约到期后上涨两倍而斗争。

随着周围住宅的中产阶级化,曾经为亚洲新移民提供服务的购物中心也发生了变化。在万利广场(Mandarin Plaza),一家皮具店出售价格600美元的手袋,并要求顾客按铃进入。

在远东广场(Far East Plaza),追逐时尚的年轻人在Howlin’ Ray’s 纳什维尔热辣炸鸡店排队,自从这家店成为网红店后,就是一个时髦的目的地。

东南亚社区联盟(SEACA)是一个当地的宣传团体,说自己不得不离开万利广场的二楼空间,因为业主没有按照原价续租,而是租给了一家建筑公司。

这里的许多房产都是由亚裔拥有的,他们在20世纪70年代和80年代购买了这些房产。四五十年后的现在,许多业主住在郊区,甚至远在香港。而那些留下来的亚洲人,反而往往是最没有能力争取到美国绿卡的人。

另一个与朝代购物广场类似,原先提供廉价服装的摊贩市场,在一个开发商购买整栋建筑并以高端办公和零售空间取而代之后,彻底关闭。因此,当这家名为红车地产(Redcar Properties)的开发商于2021年,以2950万美元的价格买下朝代广场大楼时,小贩们认为离开只是时间问题。

一些小贩说:他们收到了信件,说月租合同很快就会结束;其他人则没有收到信。因为许多人的英语水平有限,这使得事情变得不太清楚,更加剧了他们的不安。红车地产公司没有对评论请求作出回应。

邰艾薇(Ivy Thi)在朝代购物广场内一家名为Fashion Instyle的服装店工作。邰是来自越南的华裔移民,她的母语是粤语。她从其他商贩那里听说了这栋楼被出售了,并预计在未来几个月内不得不搬走。

邰说,她会因为离开已经工作了14年的地方而感到难过,“我不知道还能做什么。重新开始会很困难。”

对于那些可能不会说英语的老年居民来说,这种情况可能更为艰难。东南亚社区联盟的执行董事茜茜·特琳(Sissy Trinh)说,即使在有租金管制的住房建筑中,房东也会通过不维修、非法提高租金、向同意搬走的租户提供微不足道的补偿,来对租户施加压力。在通常情况下,当他们搬出时,他们就会发现自己被挤出了这个地区。

她说:“有些人最终流落街头,有些人则蜷缩在沙发上。”

菲莉斯·邱(Phyllis Chiu)于1972年搬到唐人街,在那里当了30多年的小学教师。她回忆说,这个街区的居民都是移民,是1960年代香港移民潮的一部分,随后是1970年代末和1980年代从东南亚来的难民。

她说,许多人都从事餐馆或缝纫工作,“他们的工作收入不高,但总能赚到一些钱,他们会买下一套有两到五个房间的公寓楼,再将其出租。”

 

洛杉矶在2010-2020年期间,白人人口增长较多的区域。图源:华盛顿邮报
洛杉矶以族裔划分的人口比例变动。图源:华盛顿邮报

她回忆说:在那些日子里,“唐人街的餐馆晚上开得很晚,到处都有中国家庭。唐人街曾经如此充满活力,现在又是如此萧条。以前有四、五家超市,学校也非常拥挤,我们不得不按全年的时间表来上课。”

步行距离内的最后一家便民超市于2019年关闭,学校的招生人数也一直在减少。老一辈的人正在故去。邱女士说:他们的孩子“没有做房东的愿望,所以他们卖掉了自己已经继承的房产,他们住在郊区。”

菲莉斯·邱认为现在在中国城发生的事情是一场斗争。她说:“如果我们不为之奋斗,这个社区就有可能被摧毁。”

那些留下来的人继承了古老的传统。9月,唐人街正在为许多东亚和东南亚社区要庆祝的中秋节做准备。彩色的灯笼挂在街道上,顾客们在这里囤积着柚子、整只鸭子和月饼。

在他位于朝代广场的商店里,涂杰克看着一排排没有卖出去的、五颜六色的男装和女装,他饱经风霜的脸上流露出担忧。他说:“我整晚都睡不着。”

邰站在她的商店里,说她自己尽量不纠结于此,“我不能想得太远,我们只关心明天,没有那么遥远。日子要一天天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