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詹涓 美国华人杂谈

无证移民一直是美国政治中争议最大的一个话题，近两年边境无证移民数量激增，部分共和党州长动用纳税人的资金，将蒙在鼓里的移民成车运往“庇护城市”直接扔到街头，被运送的移民成为了共和党州长作秀的工具和向庇护城市施压的棋子。而现在，对于这些移民的残忍遭遇有了另一种扭曲的说法：有保守媒体说，他们一下大巴就开始偷东西。

最近有中文和英文媒体称，据纽约拿骚县警察局警察透露，1月初在纽约一家百货公司实施盗窃的四人为刚刚被送到当地的“非法”移民。这些媒体还表示，这四人“实际上是南美盗窃团伙的成员”。为了进一步激发读者的愤怒，这些媒体声称，这四名嫌疑人已经被释放。评论里因此出现了大量“非法移民犯了罪可以逍遥法外”的说法。

有关四名嫌疑人的上述信息有多处不实。虽然报道声称他们来自南美盗窃团伙，但其援引的媒体已经在报道中明确表示，这四人“与此前破获的南美有组织犯罪团伙间不相关”。

南美有组织犯罪团伙往往合法进入美国，据《华盛顿邮报》报道，这个犯罪网络自1990年代开始出现，当智利在2014年被纳入了旅行授权电子系统（ESTA）可以免签进入美国后，来自智利的专业窃贼数量增加，哥伦比亚、委内瑞拉不在ESTA范围内，但这些国家的犯罪分子也使用假文件或被盗的身份，以智利人的身份入境。

此外，根据拿骚县法院的公开资料，涉事四人的案件并没有完结，在第一次庭审后，于1月底至2月中分别都会接受进一步的审判。没有人“逍遥法外”。以下仅列举其中一名嫌疑人的庭审进展。

“辟谣吧”联系了涉事四名嫌疑人的法庭指定律师，其中一名要求匿名以便于更公开讨论案情的律师表示，他代理的这名客户的案件仍在进一步审理中，他还表示，当局在庭审期间向第三方披露嫌疑人的个人信息涉嫌违反《隐私法》。

无证移民频繁被视为假想敌，不仅共和党的政客在反复宣传这一说法，普通民众也会担心他们的到来会令自己的社区更加不安全。尽管两个简单的逻辑推理可能就能驳倒这一点：从局部来看，德州的边境小城犯罪率连年下跌；从美国整体趋势来看，从1990年到2013年，无证移民的数量增加了两倍，而同期美国的暴力犯罪率下降了近一半。多项研究同样反复证明了这一点：无证移民在美国犯罪的可能性远低于本土出生的公民。

美国无证移民多了，总体暴力犯罪率下降

关于移民和犯罪的神话和刻板印象往往是公共政策和实践的基础。这些刻板印象通过电影和电视系列传播，如《教父》、《疤面煞星》、《迈阿密风云》和《黑道家族》——所有这些都描绘了一个充斥着犯罪元素的移民社区。此外，媒体长期以来充斥着意大利黑手党、古巴黑社会、哥伦比亚毒品集团、日本黑帮、中国三合会和萨尔瓦多MS-13等中美洲帮派的暴力犯罪故事。19世纪和20世纪初，本土居民对爱尔兰人、犹太人、波兰人和其他国家的移民也持有类似的观点。

2022年3月的盖洛普调查显示，有41%的受访者对“非法”移民问题非常担心，19%较为担心。人们主要担心的看来就是犯罪：盖洛普调查显示，2019年，42%的美国人认为移民使犯罪状况恶化，50%的人认为影响不大；与此同时，同期有43%的美国人认为移民使总体经济趋于更好。也就是说，认为移民促使犯罪状况恶化和经济形势好转的人差不多是一样多。

外国出生的人，尤其是“非法”移民，要为更高的犯罪率负责，这种误解深深扎根于美国的公众舆论中，并被像“四个非法移民一下大巴就偷窃”这类媒体轶事所支撑。但这种看法已经被大量的证据驳倒了。当代和历史数据都反复而系统地表明，移民实际上与较低的犯罪率有关。

美国大约有1200万无证移民，占美国所有外国出生人口的30%。人口普查和联邦调查局数据的比较显示，从1990年到2013年，“非法”移民的数量增加了两倍，而美国的暴力犯罪率下降了近一半。事实上，美国暴力犯罪持续下降的趋势一直延续到了2021年（这是有可用数据的最近一年）。

与此同时，无证移民为美国的经济带来了重大贡献。无证移民人口主要以墨西哥、萨尔瓦多、危地马拉和其他一些拉丁美洲国家来到美国的贫穷年轻男性组成，从事低薪体力劳动。随着婴儿潮一代退出劳动力大军，除非美国本土人口生育率出现显著提高，否则到本世纪中叶，美国劳动力的大部分增长很可能将来自移民。

德州边境小城同样安全

德州当局多年来一直强调边境面临“危机”，无论是福克斯新闻的头条，还是该州州长或雄心勃勃的政治候选人的言论，德墨边境经常被描绘成一个混乱、危险的地区，贩毒集团暴力利用它牟利。但当地民选官员和警方都反复表示，边境非常安全。

美国国会议员亨利·奎利亚尔（Henry Cuellar）在2022年10月公布了联邦调查局自2021年以来统计的犯罪统计数据，显示美国边境社区比非边境主要城市更安全。

奎利亚尔说：“作为一个在边境生活和养家糊口的人，我发现有关我们南部边境的说法与实际情况几乎没有相似之处。年复一年，联邦调查局的统计数据显示，边境的犯罪率低于非边境主要城市。”

可以看到，几个德州边境小城的暴力犯罪率远低于非边境主要城市。

谋杀率显示出了同样的趋势。

几个边境小城的官员也表示他们的城市并不是州长所说的“无法无天”之地。麦卡伦警察局长维克多·罗德里格斯（Victor Rodriguez）在2022年10月说，他的部门报告了连续13年的犯罪率下降，这是37年来麦卡伦最低的犯罪率，据罗德里格斯说，这是闻所未闻的。

麦卡伦市长哈维尔·比利亚洛沃斯（Javier Villalobos）表达了同样的观点。

比利亚洛沃斯说：“每次我接受采访时，我都会确保让他们知道，媒体所描述的并不一定是这里正在发生的事情。例如，当我们谈论移民问题时，需要知道这不是边境危机，而是一个国家问题，我们谈论的是正在处理的寻求庇护者，我们协助处理，我们对此没有任何问题。我知道出于政治目的，不同的组织想做不同的事情，但在麦卡伦，我们是最安全的城市之一，我们有一些最友好的人，我们为此感到非常自豪。”

另一个边境城市布朗斯维尔的警察指挥官罗伯特·马丁内斯（Robert Martinez）对此表示赞同。

当被问及移民问题时，马丁内斯说：“我们在布朗斯维尔真的没有什么问题。有些人试图把它贴上战区的标签，不，这里不是这样的。”

德州民主党参议员塞萨尔·布兰科（Cesar Blanco）说，各种关于移民的不实说法都伤害了边境占绝大多数的西班牙裔人口，如果这种情况继续下去，还会再次伤害他们。他提到了2019年8月3日发生的大屠杀：达拉斯地区一名21岁的男子发布了一篇种族主义长篇大论，然后开车前往埃尔帕索的沃尔玛超市，造成23人死亡，23人受伤。

布兰科表示：“埃尔帕索是一个边境城市，最近被评为美国第四大最安全的大城市。围绕移民的言论，包括称呼移民为罪犯，是危险和错误的。埃尔帕索亲身体会到这种言论会驱使人们做什么。”

研究显示，无证移民的犯罪率更低

到目前为止，研究移民和犯罪之间关系的科学家碰到的一个难题是，许多美国犯罪数据库没有收集移民身份的信息。

不少研究是通过模型来进行估计。比如卡托研究所（Cato Institute）的一项研究使用了人口普查局2016年美国社区调查的数据，并应用统计模型来估计美国被监禁的非法移民的数量。研究得出结论：“非法移民被监禁的可能性比本地人低47%。”

一些研究则无法区分合法和“非法”移民。比如有研究发现，2000年人口普查时，美国18至39岁的4520万男性中，有3%在各级监狱服刑。而同一年龄段外国出生男性的监禁率仅为0.7%。这个趋势在各个族裔中都存在，甚至连华人群体也不例外——在外国出生的中国大陆/台湾男性的监禁率极低，只有0.2%，相比之下，本土出生的中国大陆/台湾裔男性的监禁率（0.7%）高出了3.5倍。但这个数据只能说明移民群体总体犯罪率较低。

不过威斯康星大学麦迪逊分校的研究人员迈克尔·莱特（Michael Light）在《美国国家科学院院刊》上发表的一项研究取得了突破，研究首次获得了德州逮捕和定罪记录中的移民身份数据，结果显示，无证移民的犯罪率低于本土出生的公民。

具体来说，从2012年到2018年，美国公民在德州因暴力重罪被捕的可能性是无证移民的两倍，因毒品重罪被捕的可能性是无证移民的2.5倍，因财产重罪被捕的可能性是无证移民的四倍多。如果论守法程度，在德州，无证移民排最佳，合法移民次之，美国出生公民最差。

莱特和他的团队了解到，德克萨斯州对罪犯进行了细致的记录，原因之一是联邦政府的安全社区计划（Secure Communities Program）要求共享移民身份信息，并被宣传为在罪犯在美国犯下更多罪行之前将他们驱逐出境的一种方式。

莱特因此与德州公共安全部和国土安全部合作并获得数据，莱特对《科学美国人》说，这是“一个顿悟的时刻”，因为有了这些新数据，他知道他和他的同事可以“做一些真正有趣的工作”。

除了计算无证移民、合法移民以及本土出生的美国人的犯罪率，莱特和他的团队还分析了在研究期间无证移民对德克萨斯州重罪的相对占比。他们发现，涉及无证移民的逮捕比例在某些犯罪中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增加，甚至在财产、毒品和交通犯罪中有所下降。

为了避免统计偏差，莱特团队还使用各种不同的变量反复进行犯罪率分析，比如使用定罪而不是逮捕，使用轻罪而不是重罪。结果在各种分析中，无证移民的犯罪率都要低得多。也就是说，不仅是暴力和毒品重罪，连轻罪犯罪率，无证移民也低于本土出生的美国人。

反过来的证据同样能证明这一点。莱特的研究得益于旨在驱逐违法移民的“安全社区计划”，至少有两项独立研究表明，尽管“安全社区计划”要求地方执法部门与联邦移民官员合作，驱逐“对公共安全构成最严重威胁的人”，在执行头四年里驱逐了20多万人，但对犯罪率没有任何影响。

莱特说：“如果该计划是为了让社区更安全，减少通过驱逐出境在这些社区发生重罪暴力袭击的可能性，那么它并没有兑现这一承诺。我们的研究结果帮助我们理解为什么会这样。被我们驱逐出境的人并不是唯一的犯罪风险。将他们赶走并不会让你更安全。”

加州大学欧文分校（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Irvine）犯罪学、法律和社会教授查里斯·库布林（Charis E. Kubrin）没有参与这项研究，她称这篇论文“完全是开创性的”。新发现表明无证移民实际上不是罪犯。

为什么会有这种结果？

研究人员还不确定为什么无证移民比有证移民或本土出生的美国人更不容易犯罪。

一个因素可能是，从其他国家移民到美国的人具有很强的自我激励能力，本质上不太可能犯罪。

莱特说：“从墨西哥、委内瑞拉和其他地方移民过来的人，他们往往有着雄心壮志，希望在美国寻找经济机会，而这些驱动力与犯罪倾向并没有很高的相关性。”

还有一种可能是，移民害怕被抓后被驱逐出境，所以他们更加小心地遵守法律。美国文化也可能发挥作用。“移民在美国居住的时间越长，他们就越能适应美国社会，他们的被捕率就越有可能与美国本土出生的人相似，”东北大学定量犯罪学家小拉米罗·马丁内斯（Ramiro Martinez, Jr.）说。

可是，为什么这么多人认为移民会增加犯罪？其主要原因可能是，不喜欢移民的人会把各种负面行为归咎于移民，以证明自己不喜欢移民是合理的，比如一个孤立的移民盗抢事件，在反移民社区里就可以激发起一大片“坏日子还在后头”的哀叹。

越来越多的证据表明，无论法律地位如何，移民比本土出生的美国人犯罪的可能性更低。然而，相当多的美国人仍然认为移民增加了犯罪，而这只会增加像德州埃尔帕索大屠杀这类不可理喻的排外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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