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美国驻俄罗斯大使迈克尔·麦克福尔（Michael McFaul）在外交杂志撰文，认为在俄罗斯入侵乌克兰将近一年之际，西方国家要更快速和直接地给乌克兰更多的先进武器，对俄罗斯加大制裁，以及对乌克兰提供更多经济援助，以便其在战争中取得突破式进展，避免战况陷入僵局。

在入侵乌克兰近一年后，普京的主要目标一个也没有达成。他没有占领这个国家，没有实现他说的乌克兰“非纳粹化”或“非军事化”，也没有阻止北约的扩张。

相反，乌克兰军队将俄罗斯军队挡在了基辅之外，保卫了乌克兰第二大城市哈尔科夫，并在秋季成功发动了反攻。到2022年底，之前被俄罗斯军队占领的领土，50%以上已经被乌克兰解放。

几个月前，将军谢尔盖·苏罗维金刚刚被任命指挥乌克兰战争，1月份，普京决定解除他的职务。只有在知道自己输了的时候，战时领导人才会更换他们的高级将领。

乌克兰做得这么好，部分归功于西方的团结应对。与2008年对俄罗斯入侵格鲁吉亚或2014年入侵乌克兰的反应不同，西方对普京此次的反击，在多个方面都很有力度。北约加强了其东部的防御，并邀请瑞典和芬兰加入联盟。

欧洲已经为几十万乌克兰难民提供了庇护。在拜登政府的领导下，西方以惊人的速度提供了大量的军事和经济支持，实施了惩罚性制裁，并开始艰难地远离俄罗斯能源。中国领导人习近平也只是对普京发动的战争提供了微弱的言语支持。他没有向俄罗斯提供武器，并谨慎地避免违反全球制裁制度。

这些都是令人乐观的理由。然而，坏消息是战争仍在继续，而且普京没有表现出想要结束战争的迹象。相反，他正计划在今年进行一次重大反攻。乌克兰武装部队总司令瓦列里·扎鲁兹尼在12月警告说：“俄罗斯正在准备约20万人的新部队。我坚信他们将再次对基辅下手。”

普京现在肯定清楚，乌克兰愿意为解放国家而持续战斗，但他仍然认为自己占据时间优势。这是因为普京预计西方政府和社会不会一直帮助乌克兰。如果普京或助手看过福克斯新闻著名主持人塔克·卡尔森的节目，或者看到去年秋天在布拉格发生的抗议活动，他们会更相信自己对西方国家支持正在减弱的预感。

如果俄罗斯开始在战场上获胜，甚至打成僵局，那么很少有人会记得拜登在2022年激励世界援助乌克兰方面的卓越领导。这就是为什么西方领导人需要改变他们处理冲突的方式。在这个阶段，逐步扩大军事和经济援助，可能只会无限期地延长战争。

相反，在2023年，美国、北约和其他民主国家应该以取得突破性进展为目标。这意味着提供更多的先进武器，对俄罗斯加大制裁，以及对乌克兰提供更多经济援助。这些支持不能是渐进式提供的，而且是要尽快提供，以便乌克兰能够在今年的战场上取得决定性的胜利。

如果没有提供更充分和更及时的支持，俄乌战争将陷入僵局，这只会对普京有利。最终，西方国家的成败，将由战争最后一年发生的事情来决定，而不是第一年发生的事情决定。

“大爆炸”式支持

美国和北约盟国今年可以采取的最重要措施，是向乌克兰提供重型武器，使其武装部队能够更快、更成功地在乌克兰东部发动进攻。

今年一开始，就有很多令人鼓舞的消息出现。美国、法国和德国宣布向乌克兰提供装甲车的计划，包括M2布雷德利和斯特瑞克装甲车，AMX-10 RCs装甲车和德制Marders装甲车。英国决定提供十几辆挑战者II型坦克，和30门AS-90型155毫米自行榴弹炮。

美国和德国宣布计划向乌克兰各提供一个爱国者防空系统，荷兰承诺提供爱国者导弹和发射器。美国上周做出决定，向乌克兰提供几十辆M1艾布拉姆斯坦克，这为德国和其他欧洲国家向乌克兰提供梦寐以求的德制豹2坦克铺平了道路。

这是一个强有力的开年，但西方不应止于此。之前给乌克兰提供过的装备，在数量上需要增加，尤其需要更多的高机动性火箭炮兵系统（HIMARS，简称海马斯）和更多的制导多管火箭系统（GMLR）弹药，这些弹药在战场上已被证明非常有效。

如果不能提供更多的海马斯，那么美国应该为乌克兰输送M270多管火箭系统。能够提供给乌克兰的神风无人机越多越好。到目前为止宣布的坦克数量很大，但仍然比乌克兰军方将俄罗斯占领者赶出去所需的数量低数倍，特别是因为艾布拉姆斯坦克需要几个月的时间来运抵、训练和部署。

乌克兰还需要几百辆装甲车，远远超过美国和其他北约盟国今年1月承诺的数量。乌克兰还需要更多的爱国者系统、国家先进地对空导弹系统，以及其他防空系统。

除了增加武器数量外，美国及其盟国还应提高所供应武器的质量。最需要的是被称为ATACMS的远程导弹系统。它发射的导弹可以飞行近200英里，因此可以让乌克兰军队攻击俄罗斯在克里米亚和其他地方的机场和弹药库，这些地方现在已经超出了射程，并为使用远程武器攻击乌克兰城镇的俄罗斯士兵提供庇护。

提供远程打击武器，包括地面发射小直径炸弹，可能会改变乌克兰今年春天的攻势。乌克兰军方还需要更强大的空中进攻能力，包括苏联制造的米格-29战斗机和先进的无人机，如美国的“灰鹰”和“死神”无人机。

乌克兰飞行员也应该开始训练驾驶F-16战斗机。最终，无论是在这场战争的后期阶段，还是为了增强战后的威慑力，乌克兰空军需要从驾驶苏联或俄罗斯制造的飞机，转向驾驶美国战斗机。

作为获得这些武器的回报，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可以签署一项具有法律约束力的协议，不使用这些武器打击俄罗斯境内的目标。

宣布这项新的军事援助的方式也很重要。北约不应该在3月提供ATACMS, 6月提供死神无人机，9月提供喷气式飞机，而应该追求“大爆炸”效果（注：指多管齐下一次性给足）。提供所有这些军备的计划，应该在2023年2月24日宣布，这一天是普京入侵俄罗斯一周年。

如此规模的声明，将在克里姆林宫和俄罗斯社会内部产生重要的心理影响，表明西方致力于帮助乌克兰解放所有被占领土。克里姆林宫的宣传人员已经在电视上哀叹，他们正在与一个装备精良、财力雄厚的北约作战，北约拥有比俄罗斯更多的资源。

2月24日，拜登和北约盟友可以给这种看法火上浇油，即俄罗斯继续战斗将是徒劳的。

风险计算

战争开始后不久，包括我在内的许多观察人士都担心，普京会把提供这类进攻性武器视为升级。然而，在部署了这些主要武器系统之后，普京到目前为止仍然没有升级事态。

原因很简单：普京没有这么做的好办法。

他已经在使用非常昂贵的巡航导弹攻击公寓楼。他不能攻击北约，以免引发一场更大规模，俄罗斯很快就会输掉的战争。

这就给他留下了唯一的选择，即核战争，但即使这样也不会对他有好处。每个人都同意，对美国或其他北约国家进行核攻击是不可能的，因为“相互保证毁灭”机制仍然存在。

注：相互保证毁灭Mutual Assured Destruction，简称MAD机制，也称互相确保毁灭或共同毁灭原则，是一种“同归于尽”性质的军事战略思想，指对立的两方中如果有一方全面使用核武器，则两方都会被毁灭，故而又被称为“恐怖平衡”。

普京在乌克兰境内使用战术核武器的可能性也非常小，因为没有明显的战场目标。这不会阻止乌克兰人战斗，他们反而将再次承诺击败俄罗斯，甚至发动更多攻击，包括针对俄罗斯境内目标的秘密行动。

在乌克兰使用核武器，也会在世界范围内团结更大的反对战争的力量，包括中国，俄罗斯社会，甚至可能在俄罗斯的将军之中。显然，乌克兰人将在这样的袭击中遭受最大的损失，但正是他们敦促西方不要被普京的核讹诈吓倒。

向乌克兰提供更多更好的武器是有风险的，但不这样做也有风险。如果乌克兰战争持续多年，那么会有更多的人死去，首当其冲的是乌克兰人，但也包括俄罗斯人。战场上的“僵局”是持续死亡和破坏的委婉说法。这就是渐进主义的代价。

旷日持久的战争也有失去美国和欧洲公众支持的风险。

2022年底，拜登签署了一项新的450亿美元的乌克兰援助计划。如果得到批准，这将为美国的军事援助提供资金直到今年年底，包括新的武器系统，如ATACMS和战斗机。

但现在众议院在共和党的控制下，未来的拨款可能不那么容易。如果这场战争拖到年底，乌克兰方面没有取得重大胜利，拜登政府将很难让国会为新的军事和经济援助计划续期，尤其是在总统选举升温之际，至少有一位主要候选人（特朗普），不喜欢向乌克兰提供援助。

如果2023年战场上只有微小的变化，欧洲各国政府关于援助的辩论也将变得更加激烈。渐进主义的危险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增长。

拧紧虎钳

支持乌克兰的政府也需要大幅加大制裁力度，美国应该带头将俄罗斯联邦列为支持恐怖主义的国家。这样做首先会放大美国对俄罗斯在乌克兰和其他国家的恐怖主义行为的谴责，但也有实际影响：美国公民和公司将不再能够与俄罗斯政府进行金融交易。与俄罗斯国有银行、国有企业以及与政府有关的个人交易，将受到更严格的审查。对军民两用途物品的出口、再出口和转让也将加强管制。

但将其定性为恐怖分子，并不能堵住所有漏洞。美国与其他制裁联盟国家一起，应该对俄罗斯天然气工业银行(Gazprombank)等所有主要俄罗斯银行，以及所有国有企业实施全面封锁性制裁，包括俄罗斯国有核能公司俄罗斯国家原子能公司。

当然，对俄罗斯食品和化肥出口的融资豁免应该继续存在，但西方必须让俄罗斯公司与外部世界进行交易变得更困难，因此也更昂贵。

西方必须实施新的制裁，切断所有有助于普京战争机器的关键技术，从制造智能武器所需的微处理器，到俄罗斯政府和经济所依赖的所有形式的进口信息技术。

七国集团应该进一步降低俄罗斯石油出口的价格上限，从目前每桶60美元的上限降至30美元，并对违反价格上限的航运公司、保险机构和银行采取更严厉的惩罚措施。他们还必须对仍在俄罗斯或与俄罗斯有业务往来的美国和欧洲公司施加更大压力。这些公司不能继续向一个恐怖主义国家纳税。他们必须离开。

个人制裁必须大幅扩大，包括所有尚未受到制裁但支持普京的俄罗斯寡头、所有政府官员、所有国有企业的高管和董事会成员、所有鼓吹战争的宣传人员、所有在乌克兰作战的俄罗斯士兵，以及这些类别中所有人的家庭成员。

西方应制裁特定类别的人，如统一俄罗斯党成员、政府官员、士兵等等，而不是特定的个人。这么做还有一个额外的好处，就是让俄罗斯人可以选择辞职，以此摆脱制裁名单。

至少，参与制裁机制的国家可以开始扩大名单，将乌克兰国家预防腐败机构已经认定的应受制裁者包括在内。实施制裁的国家还必须协调行动，如果俄罗斯人在一个国家受到制裁，此人立即出现在所有参与制裁制度的国家的制裁名单上。

所有俄罗斯公民也应受到新的旅行限制。全面禁止他们前往所有民主国家旅行是一个选择，尽管这可能会疏远反对战争的俄罗斯人。另一个办法是让所有想要前往民主国家的俄罗斯人，在签证费用之外额外支付“乌克兰重建费”。

如果他们因为担心这是支持乌克兰的信号而不想支付这笔费用，那么他们可以去明斯克度假，而不是巴塞罗那。

宣布这些新制裁的方式也很重要，最好由参与国在2月24日一次性完成。

与此同时，民主国家应该让反对战争的俄罗斯人更容易逃离。已经逃离俄罗斯的数万名最优秀和最聪明的人，应该获得留在欧洲和美国的工作签证。

为了逃避兵役而逃离俄罗斯的人，应该被鼓励在战争结束前不回国。俄罗斯反对派领导人和流亡的独立记者，应该能够获得签证和工作许可，开立银行账户，使用信用卡，并比现在更容易地将他们的YouTube频道变现。

财政援助和信息

乌克兰需要更多的资金，而西方需要找到提供资金的新途径。显而易见的来源，是将目前由西方持有的超过3000亿美元的俄罗斯中央银行储备转移到乌克兰。美国和欧洲的财政部和财政官员对这些举措感到紧张。但过去在伊拉克和阿富汗等地，其国有资产已经被合法没收，现在也应该这样做。

这么做还有一个额外的好处，那就是向中国大陆发出威慑信息，以防止其出兵台湾，因为中国在西方有更多的金融储备投资。

此外，也应考虑效仿加拿大政府，没收被冻结的俄罗斯寡头资产，并移交给乌克兰。西方国家应该对所有俄罗斯商品征收进口税，并对提供给俄罗斯的所有商品和服务征收出口税，其收益将转移到乌克兰重建基金。乌克兰所需数千亿美元的战后重建全面计划应该从今天开始，应该召开一个国际认捐会议。

更严厉的制裁可以切断俄罗斯与世界的联系，但与此同时，西方应该采取更多行动，深入俄罗斯人民的内心。

战争开始后，美国政府资助的自由欧洲电台的听众增加了近两倍，其中大部分在俄罗斯和乌克兰。目前在俄罗斯境外运营的俄罗斯独立媒体也扩大了受众。被监禁的反对派领导人阿列克谢·纳瓦尔尼(Alexei Navalny)的同事运营的YouTube频道的收视率，在2022年也大幅上升。纳瓦尔尼最初创建的两个频道，至少有950万订阅者。

这些媒体中的每一家都应该得到更多的资源、新的融资、更容易获得工作签证，以及帮助它们穿透普京信息铁幕的技术。西方应该尝试接触俄罗斯人的新方式：无论是通过短信、更多地使用TikTok和电报频道，还是更微妙的文化信息，而不是直接的新闻。

只要俄罗斯士兵占领他们的国家，乌克兰人就会战斗。不管有没有新的先进武器，不管有没有更严厉的制裁，不管有没有帮助他们管理国家的资金，他们都会战斗。

理解乌克兰人的这种心态，可以为西方国家提供一个明显的政策建议，帮助乌克兰尽快取得胜利。

铭记2月24日普京入侵俄罗斯周年纪念日的最佳方式，是明确表明，以上就是西方的战略。这需要几十个国家在同一天协调推出更多更好的武器，更严厉的制裁，新的经济援助，更大的公共外交努力，以及对战后重建的可信承诺。

这也是避免在2024年2月24日到来时，事态仍停滞不前的最好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