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融时报的作者柯斯蒂·朗,介绍了在世界各大城市居住可负担性问题越来越严重的时候,为什么维也纳却保持了平静。
世界上最著名的新年音乐会在维也纳举行,而且在19世纪的音乐厅的金色天花板下,会向世界各地的数百万人直播。
这座城市是古典音乐的代名词,是海顿、莫扎特、贝多芬和舒伯特的家乡,同时也是咖啡馆的代名词。
维也纳还是20世纪初艺术家、作家、哲学家和政治激进分子聚集的地方,包括克里姆特、茨威格、维特根斯坦、弗洛伊德、托洛茨基。
不幸也包括希特勒。
后来,作为冷战的前沿城市,维也纳有了一个更不祥的名字,间谍之城。
但还有另一个维也纳,蜂蛹而来的游客很少真正理解,一个现代版本的维也纳,因高质量生活和全球宜居指数中名列前茅而闻名。
IWM研究所的政治学家伊万·克拉斯特夫,已经在奥地利首都安家十多年了。他说:“在维也纳,你可以选择想生活在哪个世纪。”
在这座城市,你可以在古老的中世纪中心的鹅卵石街道步行,穿越19世纪末的新艺术主义和维也纳现代主义,然后跳上廉价高效的公共交通网络,参观扎哈·哈迪德的建筑(注,伊拉克裔英国建筑师,2004年普利兹克建筑奖获奖者),然后欣赏21世纪的生态住房发展。
所有这些都在几个小时的时间里完成。
根据《经济学人》的说法,一个城市的宜居性得分,可以根据以下几个因素计算:医疗、文化、环境、教育、基础设施和安全。几乎在每个类别中,维也纳都名列前茅。
与丹麦和法国一样,奥地利拥有欧洲最高的个人所得税率,收入超过9万欧元的人,需要缴纳50%的税。但他们得到的回报也很多。
随着伦敦和纽约等城市发展成只有富人才负担得起,维也纳的模式是否有很多值得学习的地方呢?
去年夏天,我从伦敦搬到维也纳,看到公共交通年票花费是365欧元(每天一欧元),当时就震惊了。相比之下,伦敦内部(1-3区)的旅行卡年费超过1,800英镑,每天约5英镑。
可以免费参加的大量文化活动(从主要作家和思想家的讲座一直到露天电影院),也让我欣喜若狂。
“文化当然是维也纳的DNA,但我们投入了大量的金钱,努力让其变得更容易负担,不会有人因为财富而被排除在外。”维也纳的文化和科学部长维罗妮卡·考普-哈斯勒说。
在进入政界之前,考普-哈斯勒曾从事过戏剧工作。她相当自豪地解释说,即使是福利领取者也有权申请歌剧票。在大流行病期间,她发起了免费户外音乐节,现在每年夏天都会在城市广场、市政厅和老人院,进行为期六周的活动。
当我提到与伦敦相比,维也纳有多少家好的独立电影院时,她说城市也对这些电影院进行补贴。
但是,当搬到这里时,真正让我吃惊的是,与伦敦、纽约和大多数其他欧洲国家的首都相比,这里的租金是多么合理,因为维也纳市议会(欧洲最大的房地产所有者)有一个外人看起来相当激进的社会住房政策,维也纳有约60%的人口生活在高质量的补贴住房中,包括中产阶级家庭和年轻的专业人士。
与伦敦不同,护士、教师和公务员都能住得起中心城区的房子。
目前,伦敦的租房紧张程度已经达到了历史最高水平。根据Rightmove的数据,现在伦敦平均月租价格为2,343英镑,在过去一年中上涨了16%。曼哈顿的平均租金现在超过5,200美元/月,上涨了19%。
在维也纳,大量的补贴住房使私营住房的租金涨幅和缓。根据2022年Mietspiegel租金指数,维也纳60平方米公寓的平均月租价格为767欧元,社会租金明显较低。
此外,租户在租金上涨和不被驱逐方面得到了很好的保护。有一个舒适和负担得起的住处,是人们安全感和幸福感的关键,一些经济学家认为,这也是生产力。
在整个伦敦,平均租金已经占到租房者总工资的近40%。
要理解维也纳的住房政策,需要回到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和奥地利的诞生。当时哈布斯堡帝国崩溃了,维也纳一夜之间从富裕的帝国城市,变成了一个小国拥挤的首都。由于有大量的流离失所者——四分之一的人口无家可归,一些人不得不在树林里搭起了临时的棚子,在严寒的冬天被冻僵了。
历史学家沃尔夫冈·马德坦纳说,那时的维也纳,“是一个垂死的城市,经济上的死亡,但人们也死于疾病,包括结核病,结核病是如此普遍,以至于被称之为维也纳病。”
然后,在100年前的1923年,社会民主党控制的维也纳市议会做出了一个新决定,为穷人建造了25000个单位的补贴性公共住房,资金来自于对土地、租金和奢侈品的新税收。
马德坦纳说,“他们对香槟酒、妓院、高级餐厅、赛马和汽车都征税。”
他解释道,第一共和国下的新联邦宪法,使维也纳成为一个自治省。这很关键,让维也纳能够提高自己的税收,这样一来,首都就在一个保守的天主教国家成为一个社会主义堡垒。
除了在纳粹统治下的七年之外,一直如此。
Karl-Marx-Hof 是早期建造的住宅区之一,至今保存完好。很明显,城市花了很多钱来维护公共建筑。红色维也纳博物馆每周两次带领人们参观这个社区。
“他们的想法是,建造负担得起的、卫生的和美丽的住房。他们认为,享受美丽的权利不应该只属于富人,“历史学家和馆长朱莉娅·施兰茨说,她是我们的导游。
为此,城市聘请了当时最伟大的建筑师,制作了大量的公共艺术。左派将其称为工人的凡尔赛宫,而右派则抱怨无产阶级在如此宏伟的环境中会感到不自在。
我想不出还有哪个城市的公共住房能成为景点。但在维也纳,游客蜂拥至Hundertwasserhaus,一个古怪的、五颜六色的社会住房综合体,上面覆盖着马赛克和植物。
几乎每一个新的开发项目都要经过建筑竞标,这意味着有各种各样的美学,而不是那种让许多欧洲城市受到损害的灰色、野蛮主义的混凝土块。
建筑师兼作家迈克·诺沃特尼说:”在避免贫民区和建设混合社区方面,维也纳市议会付出了很多努力。“
他记录了伦敦和维也纳公共住房政策之间的差异,”在维也纳,社会住房没有被污名化。人们以此为荣。“
自从撒切尔夫人在1980年推出”购买权“政策,允许租户购买自己的补贴住房以来,英国的可负担住房供应一直在下降。根据官方数据,今天,大约20%的伦敦人口生活在某种形式的补贴住房中,而在维也纳,这一比例为60%。
早在20世纪20年代,健康生活一直是维也纳住房政策的支柱。很难想象维也纳会有孩子,像两岁的阿瓦布·伊沙克那样死去(英国一个两岁孩子,在罗奇代尔城的住房里因接触霉菌而不幸去世)。
市政府坚持要求公寓具有良好的隔热和通风效果,租户可以使用健身房和游泳池,包括神话般的Amalienbad,一种有精美艺术风格的公共浴场。
维也纳最新的社会住房开发项目之一,甚至在屋顶上为居民提供了游泳池。根据千禧年以来通过的立法,所有新开发项目的50%必须是绿色空间。
不幸的是,从1930年代中期纳粹接管到冷战结束的漫长黑暗时期,维也纳许多最好的创造者和知识分子——都是犹太人消失了。失去如此多的建筑师、科学家和音乐家,自然会对城市产生重大影响。
在1945年,维也纳成为东西方之间的一个边境城市,距离铁幕仅50公里,与中欧和巴尔干地区的古老贸易路线隔绝。于是成为作家格雷厄姆·格林的《第三人》中的城市,是间谍和阴谋的场所。
但这并没有带来财富。税基缩小了,人口也缩减了,留下的是老人,年轻人离开了。
小说家丹尼尔·凯尔曼在这里长大,后来搬到了柏林。他告诉我,今天的维也纳与他的童年时代不可同日而语,那时的维也纳是灰色的,文化单一,令人压抑,缺乏夜生活。
变化来自两个历史转折点:柏林墙的倒塌和奥地利在1995年加入欧盟。
与前帝国区域的国家重新建立联系后,维也纳又繁荣起来,来自东部和巴尔干的移民来到这里,城市又开始建造房屋,现在是欧盟最大、增长最快的城市之一,拥有年轻和多样化的人口。
鉴于维也纳的高移民水平,奥地利人和移民之间在住房问题上却没有那么紧张,尽管在选举时有极右派的零星抗议。相比之下,英国小报上关于移民插队购买市政府公寓的故事不断涌现。
前副市长玛丽亚·瓦西拉库自己也是来自希腊的移民,她认为这种相对和谐的关系是有历史原因的,”几百年来,维也纳一直是一个多民族帝国的中心“。
但随着人口的增长,私人房产的租金在过去十年中也大幅上涨。随着土地价格上涨,人们担心城市将无法建造足够的社会住房来满足未来的需求。
“这个历史名城有很多地点曾是移民居住的地方,现在正在进行绅士化改造,”瓦西拉库说。“私人开发商正在翻新旧建筑并将其出售给自住者”。
但她认为,如果维也纳市政厅继续实行“积极的土地政策”,要求超过150个单元的开发项目,必须有三分之二的补贴住房,那么就能保持社会公平。
在维也纳有几种类型的社会住房。Gemeindebau是市政厅的公寓,通过积分制进行分配;合作社是非营利性住房协会,居民在其中购买股份。
补贴性公寓由公私合营的开发公司建造,资金由市政府投资,这些公寓大多建在棕地上(注,棕地是指空置或未充分利用的地方,过去的工业或商业活动可能留下污染,比如工厂和加油站,还有以前用于工业或商业活动的港口土地)。
目前有三个主要的开发项目,其中两个位于市中心的前火车站的地面上,第三个是Seestadt Aspern,建在郊区一个废弃机场上。
英格丽·斯波克带我参观,她在Seestadt Aspern开发公司工作,这家公司是一个公私合营企业,旨在建设一个围绕人工湖的步行小镇。
Seestadt(意为湖边的城市)的建设几年前就开始了,目前仍在进行。首先建造了一条地下线路,已有超过8000人搬入。大多数居民是年轻家庭,被低廉的租金和多种儿童设施所吸引。
斯波克自豪地告诉我,到目前为止,这里估计已经有1000个婴儿出生。
这里通过自行车道和人行道鼓励步行和骑自行车。项目中没有天然气,能源来自于可再生能源和地热资源的混合。
这一切听起来像完美城市,但是最近一项针对12000名外籍人士的全球调查发现,维也纳也是世界上最“不友好 ”的城市。新来的人总是期待着看到美国人那种表面上的轻松,或者意大利人和希腊人的热情好客,而实际上,维也纳社会是矜持和严肃的。
为了获得另一个视角,我和一位嫁给奥地利人并在12年前以维也纳为家的伦敦人一起,在导游的带领下漫步这座城市。
尤金·奎恩是一位城市学家、讲师和DJ,他组织了名为“智能维也纳”和“丑陋维也纳”的徒步旅行。
他认为现代维也纳有很多值得钦佩的地方,但他并不热衷于此,“维也纳不像伦敦那样酷或前卫,如果你在深夜开一个响亮的派对,邻居会打电话给警察。不过宜居性与酷无关,而是关于让你和家人享受一个轻松的生活。大多数人住在公寓里,他们没有花园,所以更重视公共空间。”
这不友好的吗?我问。
他停顿了一下,“维也纳人不擅长闲聊,但他们倒是擅长夸夸其谈”,最好是在一家美丽的 Jugendstil(一种艺术运动)咖啡馆里,边吃蛋糕边说。